送走趙雲霞,一家子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陣,紀永靈才開口:“爺,我想給村裏的孩子每人一份打蟲藥,您覺得可以嗎?”


    紀永靈知道,這個年代,感染豬肉絛蟲病的人肯定不在少數,村子裏的孩子都存在潛在的感染風險。既然她來了,她有藥,就應該做點什麽。


    紀老爺子吸了口旱煙,沉默片刻,道:“這是好事,隻不過村裏的娃娃多,你那藥粉還有多少?要發就要保證每個娃娃都能有,不能你有他沒有,太難看。”


    紀永靈想說,儲備倉醫療庫那些藥物是為了供應幾億人口大省用的,所以根本不用擔心數量的問題。


    但是考慮到,再多的藥物也有用完的一天,她還是選擇保守點,說:“劉阿婆當時給了不少,給村裏孩子用的話,還是夠的。但是我怕村裏人的各路親戚都來要,那就沒那麽多了,到時候給誰,不給誰?”


    紀滿川其實並沒想到這些藥物是來自所謂的天倉,他也以為是劉阿婆留下來的,便說:“按道理,這是劉阿婆給你的,你想怎麽分就怎麽分,誰都不能說啥。但是就怕有人覺得不公,來鬧事,那就好事變壞事了。”


    “你爹說得對,到時候誰不講理,四叔一錘去搗死他!”紀滿慶用力點點頭,對紀永靈說道。


    紀永靈哭笑不得:“四叔,那不至於。”


    紀滿川斜一眼紀滿慶,雙臂環胸,不屑地說:“你那一錘能搗死誰?出了事,還不是得靠我出麵給你錘人?”


    紀滿慶哼了一聲,說:“那不是小時候他們以多勝少嘛。現在你再看看,在這牛家莊,敢和我比劃的,我一錘不搗死他,也得兩腳踏死他!”


    紀老爺子清了清嗓子,說:“說正事!”


    “那就給村裏的娃娃免費送,大人或者外村人要喝,就用錢買。”紀永靈想到,自古以來,多數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升米恩鬥米仇的故事可不少。


    那就公開買賣吧。


    “行,那就這麽定了,隻是這價不能定高了。咱家雖然窮,但是咱是為了村裏的娃娃,做點好事,積點德,不圖這個掙錢,而且大家夥都是莊稼人,兜比臉幹淨。”紀老爺子拍板。


    紀永靈對物價不了解,也不知道定多少合適,便望向紀滿川。


    紀滿川思索了一下,道:“就兩文錢一份吧,鄉裏鄉親,意思意思吧。”


    事情定下來,紀滿川和紀滿慶帶著紀永寧、紀永周去各家說了一聲,讓大家夥明天拿著碗在村頭的大槐樹下帶著孩子來領藥。


    大家一聽,竟有這麽好的事,無不點頭答應。畢竟誰家的孩子不是心頭肉,誰不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


    第二天,天還沒亮,紀永靈就爬下炕開始準備。她將從儲備倉拿出來的打蟲藥粉用樹葉包好,並用家裏搓草繩的幹草綁好,放進一個幹淨的籠裏。


    等紀永靈到村口大槐樹下時,已經來了不少人,都是各家大人帶著孩子。大人們聚在一起說話,孩子們在跑來跑去,追逐打鬧,好不熱鬧。


    楊氏今早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不見一根碎發,跟著紀永靈到了樹下,開口就喊道:“都排個隊,每個娃娃一份藥,不許多喝,到靈兒這裏領藥,到旁邊你們滿川叔這兒裝水。”


    為了今早的發藥,楊氏和胡喜容雞還沒叫就起來燒水了。這會兒,紀滿川挑著一桶涼開水撥開人群站在紀永靈邊上。


    人群裏紛紛讚歎:“老紀家仁義啊,給娃娃發藥還帶開水過來。”“這老紀家可是比得上那廟裏積德行善的高僧了。”


    紀永靈將手裏的樹葉藥包一一拆開,將裏麵的藥粉倒入碗中,遞給排隊的孩子,再讓孩子在一旁裝水化開喝完。


    “記住,隻能喝一次,不能多喝。”紀永靈盯著喝藥的孩子,一一叮囑道。


    “對,不能多喝。”楊氏氣勢洶洶地對著人群喊道:“是藥三分毒,喝多了會喝出毛病!”


    “哎,哎,知道了,你們老紀家真是咱村的大善人啊,大家夥都會記得你們的恩情。”看著自家孩子喝了藥的人,都感激地對紀永靈和楊氏道謝。


    紀永靈笑著搖搖頭,表示不用謝。其實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喝下打蟲藥,紀永靈心裏也是充滿了滿足感。


    楊氏如同老鷹尋找獵物般,挨個盯著來喝藥的孩子,用自己老練的目光驗證是否是牛家屯的娃娃。


    很快,村裏的娃娃都喝到了藥,紀永靈和紀滿川也收拾東西,準備迴家。


    就在紀永靈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一陣吵鬧聲。她抬頭一看,隻見一個年紀不是很大的婆子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氣勢洶洶朝她這邊走來,嘴裏還罵叨著什麽。


    “你這女娃子,怎麽能隨便給娃娃吃藥呢?你家大人都不管管嗎?這藥萬一吃出毛病來,你擔得起責任嗎?”那婆子一臉怒容,指著紀永靈大聲質問道。


    紀永靈疑惑地看著麵前的婦人,心道:“這誰啊,好像不是村裏人?”


    紀永靈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解釋一番:“這位婆婆,這是打蟲藥,吃一次對娃娃身體沒壞處的。”


    “打蟲藥?你怎麽知道娃娃肚子裏有蟲?這麽多娃娃肚子裏都有蟲?”那婆子更生氣了,說話時,顴骨都高聳了幾分,仿佛紀永靈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是這樣的,這幾天大家也聽說了,村裏有娃娃因為肚子生了蟲,肚子疼,吃不下飯的。


    這家家戶戶廁所和豬圈連一起,很容易得豬肉絛蟲病,我給村裏娃娃吃這打蟲藥,有蟲治病,沒蟲預防。


    隻吃一次,不會有事的。”紀永靈盡量保持語氣平和,她知道在這個時代,很多人對未知事物總是恐懼和抵觸。


    當然牛家莊因為接二連三地發生豬肉絛蟲病,所以村裏人對打蟲藥接受良好,昨晚聽到免費發藥,都很期待。


    “豬肉絛蟲病?縣裏的大夫都不一定聽過,你個小丫頭懂啥?別是裝神弄鬼吧!”


    楊氏和紀滿川聽完這句話不幹了,尤其紀滿川嗬斥道:“你這老婆子,怎麽說話呢?你不去打聽打聽,就敢在這兒說我家丫頭!”


    “你這老太婆哪個村的,來我們牛家屯胡咧咧啥。”旁邊一個瘦臉男人道。


    “她是胡繼婆子的弟媳婦,隔壁胡楊莊的,今天來走親戚。”知情人答道。


    胡繼婆子從人群中出來,拉拉那婆子的胳膊,示意她迴去。


    那婆子甩開胡繼婆子的手,梗著脖子想繼續吵。


    “你這婆娘,恐怕因為自己是外村人,自己娃娃沒喝到打蟲藥才來鬧的吧?”不知道人群中哪個婆子喊了一句。


    “估摸著是。”


    “就是了,咱村娃娃不要錢,有藥喝,你看她邊上的娃娃,應該是沒喝上的。”


    “可不是,楊氏在靈兒丫頭邊上盯著呢,是不是村裏娃娃她能不認識?”


    立刻,樹下傳出各種討論聲。


    這婆子瞬間被戳中心事,惱羞成怒道:“你們這麽信這藥,倒是讓這丫頭證明看看,怎麽算是得了這病!”


    紀永靈還確實是沒有辦法能證明誰得了豬肉絛蟲病。


    這個時代沒有先進的醫療設備和技術,看病都是憑借大夫的經驗和知識來判斷。


    可她一個九歲丫頭,也沒正經跟過大夫學過醫,一般人是真不會信她。


    “這位阿婆,我知道我說的話你可能不信,我現在確實也沒有辦法能立刻證明這群娃娃裏有人得了這豬肉絛蟲病。


    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真心想讓村裏娃娃遠離這病。


    我再說一次,得了這病,吃了我的藥,可以治病,沒得,吃這藥,也可以預防這病!


    如果村子裏娃娃吃完這藥有任何不適,可以隨時來找我。我紀永靈說話算話!”紀永靈盯著麵前的女人,對她,也是對周圍的人,一字一句認真說道。


    “靈兒丫頭,我們都信你,村裏人也都信你,別聽這老婆子胡咧咧。”一個壯實的青年男子喊道。


    其他人也紛紛道:“老紀家這孫女聰明伶俐,平時也常幫助村裏人,前兩天不是還救了牛老二家的豬娃子嗎?”


    “做人要厚道啊,人家老紀家免費給娃娃吃藥防病,哪裏還有這天大的好事。”


    “這要是誰再胡咧咧,以後靈兒丫頭再有其他啥藥就別給他用了!”


    那婆子見周圍人群都氣憤地朝她圍過來,心裏有點害怕,但還是沒忍住道:“說得好聽,想讓娃娃遠離這病!那為啥別村娃娃喝這藥粉就得花錢?還不是想掙錢!”


    “這是我們老紀家定下的規矩,好事肯定先緊著自己村人。


    我家靈兒這藥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外村人想要,就拿錢來買。


    你上縣裏看次大夫多少錢,我家靈兒這獨一份的藥粉才兩文錢一份,跟白送似的。


    外村的想要,就拿錢來,沒錢就沒藥!”楊氏慷慨激昂地扯著脖子喊著,唾沫星子噴了那婆子一臉。


    紀滿川拉了拉楊氏,道:“走了,娘,別和這無知婦人費口舌,人在做天在看!”


    其實紀永靈也有想到,如果今天有外村的孩子出現,要不要給一份藥?


    可是規矩就是規矩,一旦定下來,製定規矩的人就要率先遵守,如果規矩隨意被打破,又當如何服眾?


    對一個家庭乃至一個國家的管理都應該如此,如果今天打破了這個規矩,那以後還會打破第二個,第三個規矩,這樣下去無人遵守規矩,一切都將走向混亂。


    朝令夕改是管理大忌。


    紀永靈內心堅定,她是想為這個家、這個村子,乃至這個時代做點什麽,但是她不是聖母,她不可能愛心泛濫,她的能力有限,她儲備倉的東西有限,她的愛心也有限。


    紀永靈目不斜視的和那婆子擦身而過,朝家走去。


    看著紀永靈一家離開,人群也漸漸散去,隻是有人臨走時還呸了那婆子一口,氣得她差點要撲上去撕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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