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姝有些不能理解對方這麽做的理由。


    雲姝原本跟使團前來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硬要說,中間還隔了一個季寒舟。


    那公主看她不順眼也好,刁難也好,那也得私下裏來,沒道理兒女情長的事情,還鬧到朝堂上來,還是在接見使團的正式場合上。


    季寒舟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而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阮宗和閔梁之間的籌碼之一。


    阮宗希望能促成季寒舟和唿延塞雅的婚事,而他更希望這一切能夠當著雲姝的麵兒發生。


    他希望雲姝能死心。


    唿延塞雅那頭。


    在驛館安置好了之後,就尋了個由頭要出門。


    出門前,塞雅被國師攔住了去路。


    “公主要去找季寒舟?別忘了咱們此行的目的,是借著季寒舟不同意和親的理由發兵,公主難不成還真想嫁過來?”


    唿延塞雅神情很是不耐煩:“我沒忘。我倒是想跟人家和親,奈何他被亂花迷了眼,再說,父王為什麽就非得在他身上打主意?”


    出兵的理由千千萬,她就是想不通為什麽非得扯上季寒舟。


    國師名叫羅蠍,是一個十四多歲的幹瘦男人,長年將自己裹在黑色的國師袍子裏,看著有些莫名陰森。


    聞言,他勾起一個有些詭異的笑。


    “公主知道原因的。季寒舟能力太強,哪怕我們發兵,也很難在他手裏討到好處。正好最近他似乎為了那個女人跟鄴帝商議了些什麽,要將兵權分出去一部分......我不信一個帝王能夠容忍這樣一個手握重兵的權臣,不如趁著這次機會,將戰爭的理由甩到季寒舟身上,說不定鄴帝會借此奪權......”


    羅蠍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到時候,他就是兩國開戰的罪人,隻要帶兵的不是季寒舟,我們的勝算就有一半以上。”


    唿延塞雅皺眉:“你就那麽確定鄴帝是個這樣的小人?再說了,季寒舟的能力他也清楚,沒道理因為他不肯和我和親這樣的理由,就換下必勝的季寒舟,轉而重用別人,難道鄴帝自己不想贏嗎?”


    羅蠍搖搖頭:“公主還是太天真。”


    “我閔梁不過是眼饞大鄴邊境那幾座富饒的城池,我們隻是個小國,就算打了勝仗,最後議和的時候,撐死拿下一兩座城池而已,大鄴土地廣袤,這代價不痛不癢。”


    “但季寒舟不一樣......他手中的兵權,以及他在軍中的威望,一旦生了反心,那可是失去皇位的威脅。”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你以為季寒舟和那個女人的那點荒唐事,為什麽鄴帝寧可得罪唐丞相也要捏著鼻子認了?名,權,錢,謀反的三大利器。”


    “權力,季寒舟為了那個女人分出去了,名聲,因為那個女人特殊的身份,也落下了一輩子的話柄......單單這兩樣,就注定了鄴帝會成全他和那個女人。”


    羅蠍看了一眼神色難看的唿延塞雅:“所以,公主實在沒必要再去自討沒趣,和親之事,大概率是成不了的。”


    那知唿延塞雅聽完他的話,突然平靜下來。


    “去哪兒是我的自由,既然一切都隻是為了不讓他上戰場,你有你的陰謀,我自然也有我的打算。”


    她說完,邁出步子就想走,隻是身後突然落下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站在她的身後。


    “誰?!”


    唿延塞雅猛地迴頭,看到對方的半張臉,突然露出一抹厭惡:“是你。”


    羅蠍上前一步:“大人怎麽白天來了?快請。”


    說完看了一眼唿延塞雅,那眼神中蘊含警告。


    唿延塞雅不情不願地轉身,跟著兩人進了屋子裏。


    來人是誰?正是阮宗。


    使團進京,是阮宗和羅蠍國師通信商議之後的結果,如今,自然是要見麵詳談。


    隻不過這雙方人馬看似合作,目的卻並不一樣。


    閔梁希望季寒舟能夠失勢,遠離閔梁和大鄴的戰場,而阮宗則是希望季寒舟能夠跟唿延塞雅和親成功;


    即便不成功,爆發戰事去到邊關也是好的,起碼他能想辦法讓雲姝和他暫時分開。


    不過現在,雙方都沒有表明自己真實的想法,談的更多的是三日後的宴會之上,如何讓季寒舟不好過。


    唿延塞雅在一旁聽著,全程沒有說什麽,等到兩人商議完了,國師突然看了一眼不怎麽說話的唿延塞雅,笑道:“聽說公主和阮大人也曾經有過幾麵之緣,也算是熟人,你們聊,我先走了。”


    說完,就離開了。


    剩下阮宗跟唿延塞雅,兩個人互相看對方都不是很順眼的樣子。


    而這兩人,之前也確實見過幾麵。


    季寒舟大勝迴京之時,唿延塞雅就想辦法離開了閔梁,喬裝打扮跟著來了大鄴,一路直奔京都;


    隻是等到她到了京都,以為季寒舟會留在京都進一步躋身權力頂峰,卻沒想到季寒舟隻愛美人不愛江山,她追了一路過來,聽到的消息卻是他迴西南奔喪去了。


    她原以為真的是因為父親去世,季寒舟才離開,本想著等一段時間,沒想到中途遇上了阮宗,直接告訴了她背後的一些事情。


    原來不是去趕著給父親披麻戴孝,而是急著去繼承父親的遺孀。


    當時唿延塞雅對阮宗的說法嗤之以鼻,沒想到很快被打臉,季寒舟留在西南遲遲沒有迴來。


    這時阮宗又出現了,好一頓冷嘲熱諷,兩人的梁子就那麽結下了。


    想起往事,唿延塞雅還是恨得牙癢癢。


    別看這男人平時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嘴毒起來的時候,那真是死人都能被他那張嘴給氣活了。


    這不,這會兒也是一樣,阮宗一張口就讓唿延塞雅暴跳如雷。


    “他馬上都要換第二任夫人了,你還沒死心呢?”


    唿延塞雅氣的想揮鞭子,又想到這人功夫也不弱,便也不甘示弱嗆了迴去:“雲姝馬上都要嫁第二任丈夫了,你還盼著她迴心轉意呢?”


    唿延塞雅覺得不管怎麽說,自己都是占上風的,譏笑道:“聽說雲姝孩子都生了,怎麽,上趕著給人做後爹呢?”


    阮宗並沒有被挑起怒火,甚至連眉頭都沒挑一下,但說出口的反擊卻是直擊要害:“你不知道麽,那孩子是季寒舟親生的,怎麽,上趕著給人做後娘呢?”


    “你!”


    唿延塞雅氣的跺腳:“你那邪功怎麽腐蝕的是你的內髒,不是你這張嘴?!”


    阮宗淺笑一下:“放心,也氣不了你幾年了。”


    唿延塞雅終於冷靜下來:“那你還在執著什麽......”


    阮宗又是一陣輕笑:“人麽,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是明知道自己就要入土了,還是遲遲放不下的。”


    唿延塞雅覺得他的話很沒有說服力:“可是季寒舟迴來之前,你本來已經放下了,你留她自己在西南,自己來了京都,為什麽後來又......


    這一直是唿延塞雅非常好奇的一個問題。


    當時他們隻是幾麵之緣,並沒有什麽合作,阮宗當時看起來也並沒有那麽執著於雲姝。


    阮宗聞言,淡淡道:“因為人都是自私的。”


    “若是誰也得不到她,那我作為那得不到的人之一,會覺得無所謂;但一旦有人得到了你想要的珍寶,而你卻得不到,那麽欲望便會吞噬一個人的身體和內心;”


    “同樣的,倘若她一直是天邊無法觸及的雲霞,高不可攀地供所有人仰望,倘若她誰也不愛,那麽作為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我能接受她不愛我;”


    “可當你的神明有一天走下神壇,伸手撫摸的卻是另一個信徒,那麽嫉妒同樣能吞噬一個人的身體和內心。”


    唿延塞雅聽得咂舌,“一個已經嫁過人,生過孩子的女人,在你心裏竟然是神明一樣的存在麽?阮宗,你真讓我感到意外。”


    阮宗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神情變得溫柔:“你不明白,她曾經是我的救贖......”


    阮宗說完,像是驚覺自己竟然說出了心聲,忽而閉了嘴。


    “好了,具體的就按照剛剛說的來,我先走了。還有,那個清荷,很危險,沒安什麽好心,你們注意點吧。”


    阮宗能和閔梁搭上線,完全是因為跟唿延塞雅的意外相識;


    而清荷為何跟閔梁也有關係,阮宗暫時還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個女人現在已經被野心和欲望逼得快瘋了,甚至在得知使團會來之時,提出很多瘋狂的意見,很多都對雲姝不利,他不得不防。


    阮宗告別唿延塞雅,便重新施展輕功離開。


    唿延塞雅望著他的背影,想到他剛剛說的話,心中一時有些五味雜陳,那股想去找季寒舟的衝動也被按了下來。


    阮宗這頭,迴到府內換了一身衣裳,便看著窗外的一隻樹枝發呆。


    院子裏,一隻麻雀正站在枝頭,警覺地望著四周。


    這時,樹下掛著的籠子裏,一隻被圈養的八哥看到窗子邊的阮宗,突然叫了一聲:“恭喜發財!”


    那枝頭警覺的麻雀便被嚇得狼狽飛走了,險些撞上樹枝。


    阮宗突然就笑了。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當年他剛被雲姝的父親收入門下時,就像一隻警覺的麻雀。


    他是感激的,卻也是小心翼翼的,自卑的;


    讀書人的圈子就那麽點,老師介紹了一些同樣備考的文人才子給他認識,本意是想讓他多交個朋友,卻不知他在那些真正的書香門第出身的人中,受了很多侮辱和欺負。


    他害怕再給老師添麻煩,於是忍著沒說,直到有一天,老師家裏那個小女兒,在他被一群人譏諷挖苦時,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喝退了所有人。


    他從不知道平時活潑伶俐的小師妹,護犢子的時候那麽兇悍,那麽潑辣,那麽......可愛。


    看得他都癡了。


    但他是卑鄙的,卑鄙地將自己的自卑和懦弱告訴她,於是如願收獲了心疼的關注;


    往後那可愛的小妹妹便變著法兒維護他的自尊,給予他鼓勵;


    他一麵陰暗地用自己的傷疤獲得雲姝的心疼,一麵從雲姝身上汲取著那些美好的東西。


    自信,決心,甚至是學著怎麽樣去愛人......


    他對唿延塞雅說的那些話,並未誇張。


    雲姝曾經,真的是他的神明......


    遠在王府別院的雲姝,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懷裏的寶兒疑惑地抬起頭:“娘?傷風?”


    雲姝揉揉鼻子:“沒,估計誰在想娘呢。”


    “想你?打噴嚏不是在說你壞話嗎?”一旁季寒舟酸溜溜道。


    緊接著,他眼珠一轉,把寶兒抱到自己懷裏,另一隻手去摸雲姝的額頭:“別是真的傷風了吧?若是傷風了,那藥是不是就該停了換傷風的藥了?”


    雲姝看他一副大尾巴狼的樣子,斜眼看他:“換藥又如何?你想做什麽幺蛾子?”


    “嘖,你這人心思怎麽那麽壞呢,我這不是想著換了藥你就可以不用忌口了嘛。”


    雲姝嗤笑:“我看你是惦記著你自己可以開葷吧?


    季寒舟蹭到雲姝身邊,“別胡說,我才不是那種禽獸。”


    雲姝笑問:“那你是什麽品種的禽獸?”


    “我是......”季寒舟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了:“我就他娘的不是禽獸!雲姝你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啊,當著寶兒的麵兒呢,你讓我這個當爹的很沒麵子啊,以後還怎麽威嚴的教育兒子?”


    雲姝瞧著他,很是懷疑他的“威嚴”:“你不用裝也沒什麽威嚴,我看你溺愛他得很,天天給他吃糖......”


    雲姝確實有點愁,季寒舟有點太疼孩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彌補缺失的那一兩年,季寒舟自從知道寶兒的真實身份之後,簡直是變著法兒寵,根本沒有對男孩子的嚴厲。


    季寒舟嘖了一聲,“這就叫寵了?”


    雲姝瞪他:“這還不叫寵?別把好好的小男子漢寵成個紈絝去了......”


    季寒舟騰出一隻手,攬住雲姝的肩膀:“這才不叫寵,你要是給我生個女兒,我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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