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三。


    現在是下午兩點半,學校裏應該剛上課,而我正在趕往南山喝茶的路上。


    十分鍾以前,薇蘭突然幫我請假,並告訴我下午三點,她將在南山一家茶樓召開思淼家第二次家庭會議。


    該死,母親那人最重時間觀念了。我不停地祈禱著不要塞車,隻有在暢通無阻的情況下,我才有可能準時到達。


    我在兩點五十八到達了茶樓,並看到了等在茶樓外的薇蘭。


    至此,我終於鬆了一口氣,還好沒遲到。


    薇蘭笑著看向我,然後緩緩開口。


    “你好像有些著急,不用急的。”


    聽到這話,我的情緒瞬間被點燃,像一顆即將爆炸的炸彈一樣怒吼起來。


    “三點鍾才見麵,你卻在兩點二十分的時候才通知我!還叫我不要著急?你搞錯沒有!”


    麵對我的怒火,薇蘭卻顯得異常淡定從容,她輕輕擺了擺手,安撫似地說道。


    “我不是說了嗎?都交給我好了。”


    說著,薇蘭朝茶樓裏走去。


    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歎了口氣。


    也是,我確實應該相信她,她也確實值得信賴。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稍稍平複了一些,快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走著走著,已經快要走到茶樓門口時,薇蘭忽然停下腳步,再次轉頭看向我,巧笑嫣然地問道。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選這家茶樓嗎?”


    我一臉疑惑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


    隻見薇蘭調皮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迴答道:“因為這家茶樓沒有空調。”


    我不禁愣了一下,這說的都是什麽啊?不是,她有病吧,這麽熱的天選個沒有空調的地方喝茶。


    盡管心中滿是抱怨,但我還是跟著薇蘭走進了茶樓。


    經過一番曲折蜿蜒的樓梯攀爬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位於頂樓的露天陽台。


    在茶樓的頂層露台上,我又一次見到了母親。這一次,我表現的很平靜。


    相較於上次見麵時的激動與緊張,這次的我顯得格外冷靜和平靜。


    然而,還沒等我們開口打招唿,母親便麵無表情、語氣平淡地說道。


    “你們兩個遲到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我完全猜不透此時此刻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母親的身上,突然間發現她的額頭和臉頰上竟然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汗珠。


    就這麽一會就流汗了嗎?這天也沒這麽離譜吧。


    “抱歉,吳傑在學校遇到點事,所以來晚了。”


    薇蘭說的這句話驚到了我。


    在這一瞬間,我有了太多疑問。


    但我並沒有去看薇蘭,隻是跟著道歉道:“抱歉,我來晚了。”


    既然選擇了相信,那就隻有相信到底了。


    母親並沒有開口,於是對話戛然而止。


    我仔細觀察著母親的神情,從她那平靜如水的麵容上,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想要進一步追問或者探究的跡象。


    不過,即便如此,在場的我們三人仍舊默契地保持著沉默,誰也沒有率先打破這份令人窒息的寧靜。


    我茫然無措地呆坐著,心裏暗自思忖著眼前這詭異的局麵究竟意味著什麽。


    由於對當下狀況一無所知,我深知自己此刻絕對不能貿然發聲,以免說錯話而讓局勢變得更加複雜和難以收拾。


    現在是下午三點,幾乎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驕陽似火,無情地炙烤著大地,我們卻依然靜靜地坐在這熾熱的太陽底下。


    唯一能夠給我們帶來些許涼意的,隻有那一柄矗立在旁、碩大無比的戶外庭院遮陽傘。


    “外麵也夠熱的,我們改天再聊吧。”


    就在這時,薇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的內心簡直快要抓狂了!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居然能在這種時候說出如此不合時宜的話語。


    我遲遲無法反應,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甚至連手中的茶杯都不敢輕易觸碰一下。


    “好。”


    出人意料的是,母親非但沒有因為薇蘭的提議而動怒,反而十分幹脆地點頭表示同意。


    我完全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麽,荒廢了兩三年,我果然成為了一個廢物。


    我如願以償,但並不高興。


    更為怪異的是,在母親應下那聲“好”字之後,現場竟沒有任何人起身離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氣氛愈發顯得尷尬和沉悶起來。


    於是,薇蘭再次開口。


    “你可以離開了,你不走,沒有人會走的。”


    薇蘭的這句話我倒是能理解,但也就這一句罷了。


    聽到這句話,母親好像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地離開了。


    看見母親的背影離去,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的心中迸發出一股難以言表的喜悅。


    我趕緊擦幹了淚,怕她迴頭,也怕薇蘭看見。


    “你看懂了嗎?我還以為你不會懂。”


    我看向薇蘭,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


    “你沒懂啊。”


    薇蘭似乎有些失望,微微歎了一口氣。


    “今天到底怎麽迴事?”


    “今天上午,我約了你母親兩點見麵,想看一看她還在不在c市。但我沒準備赴約,所以選了這麽個地方。你母親是個時間觀念很重的人,一般的人讓她等不了五分鍾。我的底線是十分鍾,如果十分鍾之內她走了,一切就結束了。她不配做你的母親。但,她一直沒有走的跡象。於是,我臨時給你打去了電話。事實證明,她現在是愛你的。她這樣的人,你就算讓她給你幾個億,她也完全不在乎。她的時間觀念強,她就一定會在意時間。”


    “如果我來之前她走了怎麽辦?”


    薇蘭聞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看著我。


    “那你就白跑一趟了。”


    “我是說萬一她因此討厭我了怎麽辦?”


    薇蘭搖了搖頭,目光並未落在我身上,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像是正在思考著某些重要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道:“那你就太小看你母親了。”


    薇蘭的意思是,母親看得出來這是她的自作主張?


    “好了,你早點迴去吧,這裏也怪熱的。”


    聽到這話,我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剛走出去沒幾步,突然意識到薇蘭居然依舊靜靜地坐在原地沒有動彈。


    於是我停下腳步迴過頭問道:“你不走嗎?”


    薇蘭一臉嚴肅地迴答道。


    “我小看了你母親,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我要為此贖罪。所以,我也會在這裏坐一個小時。”


    她說的一本正經,好像在做什麽不允許反對的事情一樣。


    “有意義嗎?”


    麵對我的質疑,薇蘭毫不猶豫地點頭。


    “有,可以對這次事件做一個單方麵的了結。”


    說著,她便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壺,熟練地往杯子裏傾倒出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然後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細細品味起來。


    夏天在太陽底下喝熱茶,簡直有病。


    我搖了搖頭,沒再理她。


    在我快要離開的時候,背後突然又傳來了她的聲音。


    “今天,我教你一次。一件事若是沒有了結,便會產生情緒。這樣的情緒會影響你下次麵對她時的行動。隻有徹底地結束一件事,才能做好另一件事。所以,今日我如果什麽都不做。下一次,我便可能因為這件事產生的愧疚,做出幫助你母親的行為。”


    單方麵的自我了結是不對的。


    但,我絕對說服不了薇蘭。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到了梟雄這個詞。


    這個詞很適合她,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英雄或許是一種侮辱。


    因為真正的英雄大多容易末路,項羽是這樣,嶽飛也是這樣。


    而道德底線靈活的梟雄,則多半能過得很好。


    我的想法或許是錯的,但我認為,在同樣的能力之下,英雄一定會死在梟雄的手上。


    但總得有人去當英雄,這個世界才會變得更好。


    就算是死,也應當做個英雄。


    當然,我們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既不能成為英雄,也不能成為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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