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祬雖然貴為世子,卻也不能脫離朝臣的視線太久,以免有人跑去他父王麵前進讒言,於是在提完自己的訴求後便匆匆告辭離去。


    緊接著李植又來和周寧聊了幾句。


    “大人,在下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李兄但說無妨。”


    “大人千萬要約束好士卒,切勿讓他們隨意離開太平館,若實在有事需要外出,請務必給在下傳個話。”


    “怎麽,我使團成員連起碼的人身自由都沒有了嗎?”周寧發出一聲不屑的輕笑。


    李植連忙賠禮道:“大人別誤會,在下豈敢限製使團的自由。方才李爾瞻和李廷龜都派人來詢問,為何使團要帶這麽多士卒入城。”


    “哦?你不是已經發急遞告知過大王了嗎?況且我們才剛剛入城,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他們何以如此提防?”


    “我王是同意讓士卒入城暫住,隻是…隻是朝臣們多有異議。上使知道李廷龜一直反對支援貴軍,他自然對使團所帶的這支隊伍有所忌憚,李爾瞻則是怕被人指責他向上國獻媚邀寵。”


    老實說帶這麽多戰鬥人員進入別國首都是有點不妥,萬一出了什麽亂子就是重大的外交事件,因而也是該對下屬加強管束。


    況且眼下王京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幾派之間的內鬥搞得正起勁,這個當口突然冒出來一股外部勢力,人家又怎能不小心應對。


    周寧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便給了李植一個承諾:“李兄無需擔心,本使不會讓士卒隨意進出太平館,如果有人膽敢違反貴國的律法,一定將其交由你們處理。”


    毛文龍的人馬或許的確是烏合之眾,但他們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半饑半飽的苦日子,寧可待在使館裏大吃大喝,也絕不會跑出去招惹是非。


    他們更害怕丟掉了給使團當保安的美差。


    李植見周寧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心下很是感激,他當即表示禮曹願意按每人每月一兩銀子的標準,給二百多名士卒發放生活津貼。


    這裏又要對朝鮮的國情稍作解釋:


    作為大明的藩屬國,朝鮮每年都需上貢一定量的貴重金屬,可是其國內的金銀礦儲量極少,有時候開采出來的產量連上貢的需求都滿足不了。


    所以曆代君主都嚴令用金銀充當貨幣,一經發現輕則沒收財產,重則對涉事人員進行流放。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抗日援朝戰爭才出現轉機。


    隨著明軍攜帶的巨量餉銀進入朝鮮,市麵上逐漸開始用白銀買賣商品,各級官府和民間才有了一點微薄的白銀積蓄。


    每人每月一兩銀子的津貼看起來很少,但已經是禮曹衙門所能承擔的極限,周寧與李植接觸了這麽長時間,也大致了解了朝鮮的現狀,因而他還是很認可對方開出的條件。


    同時他也意識到要提升朝鮮的國家動員能力,就必須加大其與明朝的商品貿易體量,隻有先把經濟搞起來,政府才能調動更多的社會資源。


    明朝的白銀並不少,可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囤積在鄉紳財主手裏,這跟把銀子重新埋迴礦山又有多大區別?


    不流動的貨幣與糞土無異,這個道理不會有人不明白吧?


    有錢人經常給窮人們洗腦,說什麽要視金錢如糞土,上班的意義不是為了掙錢。


    這該怎麽評價呢?


    他們倒也沒說假話,絕大部分社會財富都被他們攥在手裏,又不肯拿出來投資,個人消費也用不了多少,那他們口袋裏的金錢可不就成為糞土了嗎?


    他們掌握的財富越多,整個社會的糞土就越多,直到有一天茅坑被沼氣徹底炸塌,大夥兒或許就容易掙到錢了。


    ……


    時間來到傍晚,世子李祬代替父王設宴款待明朝使節,地點在慶會樓。


    朝方參加宴會的人員都有非常顯赫的身份,除了議政府的三位議政(類似於明朝內閣,領議政就相當於首輔,正一品),六曹判書(正二品)和承政院的三位承政(正三品),還有三位府院君(一等功臣或國丈,但不能世襲),以及四位駙馬。


    朝鮮的勳貴從小就學習漢語,即使說得不太流利,至少聽是能聽懂的,也就沒必要配翻譯。


    三位明使抵達慶會樓時朝方官員早已等候在此,雙方客套一番後紛紛落座。


    周延儒的學識最高,與幾位儒學大佬同桌,楊鎬的資曆最老,由國丈、駙馬等人作陪,周寧是正使,自然跟世子和重臣坐首席。


    宴席開始後周延儒這桌最熱鬧,一會兒論經,一會兒品評儒家先賢,很有點文人雅士聚會的味道。


    楊鎬那邊的氣氛也很融洽,四位駙馬輪流敬酒,一波接一波的馬屁拍得也是潤物無聲,將賓主之間的距離化解於無形。


    可周寧所在的首席就比較詭異了。


    首先是世子表現得很木訥,幾句冠冕堂皇的套話說完便不再多言,全無主人的熱忱,反倒像是來做客的。


    其次李爾瞻的神色總是給人一種緊繃繃的感覺,言談舉止都不太自然,似乎心事很重。


    按理說大明使節的到來應該能幫他壯一壯聲勢,畢竟他一直力挺聯明抗金的策略,在這種場合更應該有所表現,打壓一下政敵李廷龜。


    然而他並未主動向周寧示好,言詞也極其含蓄,將更多的話語權讓給了同桌的其他人。


    再有就是領議政樸承宗有點心不在焉,好幾次舉杯祝酒都沒反應過來,還要一旁的工曹判書提醒。


    相較於上述三人,李廷龜就顯得遊刃有餘,席間妙語連珠、八麵玲瓏,完全接管了宴會的節奏。


    既然察覺到了異樣,周寧索性擺爛,坐看朝方眾人的表演。


    他是缺乏外交經驗,但不是沒有閱曆,至少裝傻充愣沒什麽問題。


    別人敬酒他舉杯,別人暢談他夾菜,總而言之就是不露聲色。


    看不懂的局無需費功夫去琢磨,靜觀其變也未嚐不可,反正最著急的人肯定不會是他。


    宴會在友好的氛圍中結束,朝方派專人將三位明使送迴使館。


    眼看時間已來到深夜,周寧正準備熄燈睡覺,咚咚咚……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上使大人,廣昌府院君有要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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