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麵相天闊地方,目光如炬,功德加身,本應是坐鎮一方、造福百姓的玄武命格,可偏偏周身死氣濃厚,早已將他的生機腐蝕殆盡。


    但他還活著……


    怪哉!


    今晚怎麽淨遇到一些怪事,怪人。


    老叟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到謝翀身上,看完他,視線跳到旁邊少年身上。


    又是一驚。


    福澤命,玲瓏心,岐黃道,橫死他鄉。


    也還活著。


    他詫異,嘴角緊繃,心中古怪不已,迴頭朝崔六娘她們看去。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從這一大家子的麵相上看去,都是頂好的福運命格,可頭上卻都籠罩著一股黑煞陰氣,全是橫死之命。


    怎麽迴事?他們竟還能活著?


    除非逆天改命,不然怎麽會如此離奇。


    不對!


    世上能操控逆天改命之術者,不出一掌之數。而逆天改命,違反陰陽輪轉。


    改一人之命,都要折一甲子陽壽,這麽多人,他愣是想不到有誰這麽厲害?


    ……


    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一個關鍵。


    會不會,他們其實並沒有逆天改命,而是有人動了他們的命盤,將他們從福澤深厚的順遂之命,逆轉成橫死之命。


    改命……陰煞黑氣……奪取氣運……


    沒錯,他們應是被人奪取氣運了。


    隻是還得細看一番,詢問生辰八字後才能確定。


    老叟抬頭,故作神秘玄奧, “你們想不想知道……誒,誒誒誒,人呢?”


    話一出口,他傻眼了,麵前那些人呢?


    不是,他苦想半天才得出這個結論,剛想告訴他們的,怎麽一下子人都不見了。


    噫!


    欺負老頭兒不是。


    麵前大門緊閉,一陣飯菜香味從縫隙中飄出來,老叟雙手叉腰,神氣十足的衝屋裏人說道,“一群倒黴蛋,不想死的太慘,就快給老夫開門。”


    謝瑜咬了一口肉丸子,眨眨眼,小嘴鼓鼓,“涼……”


    外麵老頭兒在說什麽?


    崔六娘神色鎮定自若的給她夾菜,哄騙道,“快吃,不然你四哥都給你吃完了。”


    他喊的是倒黴蛋,屋子裏可沒有這號人。


    這店家古怪,滿嘴胡話,不可信。


    謝雲荊哼哼唧唧。


    他怎麽可能搶妹妹的肉丸子?


    娘瞎說。


    崔六娘一笑,也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


    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孩子背著她將青菜夾給了雲霆。


    雲霆看不見,不代表她也看不見,他不吃青菜的習慣什麽時候才能改掉,又不是小時候了。


    等一家人吃完飯,謝翀發現門口老頭兒還沒走。


    他皺眉,端著碗筷出門,便看到老叟蹲在門外沉思。


    聽見腳步聲,老叟站起來,轉頭看向謝翀,伸手拉他。


    謝翀欲躲,卻被他拉個正著,眼神微詫。


    “店家,你這是做什麽?”


    他的身法已經算敏捷,卻能被他輕鬆抓住,看來此人身上功夫要超出他的預料不少。


    老叟湊到他麵前,眼中精光閃過,“老夫能做什麽,糟老頭子一個。


    不過你得告訴我,你們家近來可是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謝翀不苟言笑,皺了下眉。


    老叟點頭。


    “有啊。”謝翀沒有隱瞞。


    老叟狂喜,“什麽事啊?”


    “抄家流放唄。”謝翀腳下一轉,掙脫他的手,朝廚房走去。


    老叟氣的嘴角歪斜,連忙跟上去,“……嘿,你這人,怎這般戲弄我一個老頭子。


    老夫沒跟你開玩笑,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們身上發生過何事?”


    謝翀腳下一頓。


    他轉身迴來,看著老叟,“店家,你想說的事,我都知道。


    不必你多言。”


    他是不可能把家裏情況告訴任何一個人的,而且大致情況他們也都清楚。


    難怪他們都這般淡定,這次算是他看走眼了。


    老叟摸了摸眉毛,尬笑兩聲,轉而雲淡清風,“好好好。


    老夫不多問。


    你讓我看看你女兒,就一眼,一眼。”


    他真不信自己的占卜之術會出問題,況且天象也印證了他的結論,怎麽會沒有這個人呢。


    謝翀擰眉,直問道,“店家,你是在找人?”


    見謝翀眉宇端正,眼神清明,老叟便沒有隱瞞,坦然道,“可不是嘛。


    老夫前些天夜觀天象,發現老夫的關門弟子會途徑此地,今夜天象再度提醒,說明老夫的弟子已經到來。


    但這不是沒找到嘛。


    你的真是女兒?


    老夫都給你交底了,你可不能騙老夫。”


    “千真萬確。”謝翀走進廚房,開始刷碗。


    “騙子!”老叟輕嗤一聲,抱著胳膊站在謝翀麵前,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他,“你子女宮有子無女,哪來的女兒。


    你是不是覺得老夫好說話,你才幾次三番戲弄老夫。”


    “……”這人真會什麽占卜觀星之術嗎?


    謝翀三兩下把碗刷了,又開始燒熱水,麵上一派淡然。


    “那是別人過繼給我的孩子,自然也是女兒。”


    “店家,既然你徒弟沒有出現,那說明緣分未到。


    還是不要糾結的好。”


    他說的,難道是銘兒?可銘兒根本不能現身。


    老叟眉頭輕揚,將手籠進袖子裏,歎口氣,“你懂什麽。


    機緣機緣,不是什麽時候都有的。


    不行,你非得讓你女兒出來給老夫瞧瞧不可,不然老夫今天就纏著你們了。”


    謝翀看他這副潑皮無賴的模樣,搖搖頭,想著一會兒就要休息,還是讓他看了,早點歇了心思吧。


    “行,一會兒你隨我迴去看看。”


    老叟轉而一笑,背著手,“這還差不多。”


    “對了,你們犯下何事才被流放的?”


    他有點好奇。


    看他命格,並無衝煞之氣,不像是會作奸犯科或謀逆貪汙之人,怎會被流放了呢。


    況且當今算是一位明君,應該不會有什麽隱情。


    謝翀手中動作一頓,剛想讓他別多問,就見謝雲軒他們走進來。


    他直接噤了聲,把熱水裝好準備離開。


    院子裏眾人疼得不行,哀嚎聲此起彼伏,連飯都吃不下去。


    官差懶得搭理他們,自顧自的吃完飯,就開始休息。


    宋奇尚未醒來,趙明半是憂愁半是焦慮的坐在椅子上,一直盯著他看。


    突然,院子裏爆發一聲慘叫。


    “啊——”


    “雲章!!”


    “雲章,你怎麽了?”


    謝翀端著水從廚房走出來,就見謝老三頂著滿頭大包,和左姨娘圍在謝雲章身邊大叫。


    怎麽了這是?


    他抬頭望去,看到謝雲章躺倒在地,仰麵朝上,雙手掐著自己脖子,臉腫得跟饅頭一樣,口角還泛著些許白沫。


    “呃……”


    呃,救命,他喘不上氣了。


    謝雲章拚命蹬著雙腿,眼珠子凸出,裏麵血絲翻湧,麵色也被憋的通紅。


    “雲章,你別嚇唬爹。


    你說話啊?你怎麽了!”謝老三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兒唿喊著他。


    左姨娘連忙去拿開他的手,可又沒謝雲章力氣大,神色焦灼,“章兒,章兒,快鬆手,別掐了。”


    “我的兒啊,你快住手吧。”


    謝雲章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就聽不見左姨娘的話,隻是躬著身子,四肢持續僵直。


    今夜謝雲逸沒有搶到屋子,老侯爺、盧氏等人跟他一起住在院子裏草廬中。


    聽見自家三叔的聲音,剛照顧完老侯爺的謝雲逸走出來,步伐沉重,“三叔,雲章怎麽了?”


    黑暗中,無人看到謝雲逸眼裏的陰冷笑意。


    他明知謝雲章快死了,還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樣。


    謝老三忙著擔心兒子,哪有功夫搭理他。


    “大夫,大夫怎麽還沒來?”看到自家兒子痛苦的模樣,左姨娘哭天喊地,先前她就讓店裏的啞仆幫她去請大夫,怎麽這會兒都沒迴來。


    她的兒啊,心痛死她了。


    兩道人影閃過。


    “啊啊啊!”


    來了,來了。


    啞仆拎著村子裏的老大夫,腳下生風一般跑進院子。


    年邁的老大夫尚未來得及喘口氣,隻顧著瞪啞仆,嘴角還殘留兩顆飯粒。


    他飯都沒吃完就被拎過來,阿隆真是的,累死他了。


    “大夫,大夫,你快救救我兒子啊!”謝老三看老者裝束,猜測他就是大夫,話語迫切的對他大喊道。


    老大夫轉頭,瞧見謝雲章這副快被憋死的模樣,神色一驚,趕緊挽起袖子蹲下來。


    一摸二探三捏,大夫雖然年紀大,但醫術精湛,動作麻利。


    他一看謝雲章身上的大包就知道是被蜂蟲叮咬,再看他這副喘不上氣來的模樣,更是篤定不已。


    快速拿出藥箱裏的一柄特製長刀在火上烤了烤,當他準備給謝雲章切開喉嚨時,卻遭到左姨娘阻攔。


    “你做什麽?”左姨娘哭紅了眼,震驚的盯著他,聲音嘶啞,“你想殺了我兒子不成?”


    這麽鋒利的刀,他不是救人,是想殺人吧。


    謝老三對這些一竅不通,看到老大夫手裏的刀,還是有些怵得慌。


    “夫人,我再不給你兒子切開喉嚨,他就要憋死了。


    快來人把她拉開,別耽誤我救人。”老大夫本著醫者仁心的念頭,沒有嫌棄他們的身份,也沒有先索取銀錢,一心隻想著救人要緊。


    左姨娘可不敢讓他下刀,緊緊護著謝雲章,眼神氣憤,“你胡說,人若是被切開喉嚨,如何能活。


    你別想騙我,我是不會讓你對我兒子下手的。”


    她身後,謝雲章已經快要暈過去,直翻白眼,麵色烏黑。


    老大夫擰眉,高舉小刀,看向啞仆。


    “你快把她拉開吧,再耽擱來不及了。”


    這婦人真是愚昧,他用這種法子不知道救過多少人。


    再說,切開喉嚨後,他會把一個洗幹淨的羊喉管安放進去,人隻要能唿吸,其他問題可以慢慢治。


    啞仆沒有猶豫,上前一把拉開左姨娘。


    老大夫正要下刀,左姨娘一腳踢過來,把大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刀也掉落在地。


    “你休想害我兒子!”


    啞仆睜大眼睛,又趕緊鬆開左姨娘去扶老大夫。


    “你……”老大夫拍拍屁股站起來,指著她扭曲的臉,一副比她還生氣的模樣,“愚婦,怎麽跟你說不聽呢。


    你兒子是中了蜂毒,導致喉嚨堵塞,喘不上氣來。


    不切開喉嚨救他,就隻有死路一條。”


    他行醫幾十年,什麽樣的病患沒見過,最怕的就是這種不相信他的人。


    要不是看病患年紀小,好歹也是一條性命,他早就拂袖子走人了。


    “你到底讓不讓我救他?”


    “不讓,我不讓。”左姨娘哭的淚流滿麵,護著身後的謝雲章,一臉堅定。


    “你就不能換個辦法,給他熬點藥紮個針嗎?


    哪有把人喉嚨切開的?”


    謝老三猶豫,覺得大夫或許沒有說錯,要不讓他試一下。


    畢竟他們又無仇無怨的。


    老大夫暴跳如雷,指著謝雲章此刻狀態,“你兒子都這樣了,怎麽喝藥?


    你快給我讓開,沒看到他都要暈過去了嗎?”


    左姨娘迴頭,看向謝雲章。


    迎麵,幾滴血點子猛地噴灑在她臉上。


    “咳咳……”謝雲章咳出點點血沫後,白眼一翻,神色驚恐倒地,徹底沒了唿吸。


    “啊———”


    左姨娘尖叫,雙手哆嗦,連滾帶爬的來到謝雲章身邊,“兒子,兒子?”


    “你醒醒,你醒醒啊!”


    老大夫痛心搖頭,一拂袖子,長歎一聲,“唉!來不及了!”


    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被她給耽擱了。


    這下就算切開喉嚨,人也沒得救了。


    什麽?


    謝老三猶如五雷轟頂,難以置信,隨即自欺欺人的命令道,“大夫,你什麽意思?你別愣著,快救救我兒子啊。”


    章兒不會死的。


    這怎麽可能呢,孩子白日還好好的,這就不行了?


    老大夫撿起地上的刀,在袖子上擦拭幾下,感慨萬千,“人已死,節哀順變吧。”


    他是無能為力了。


    “你胡說!”謝老三咆哮,神色惶恐,轉頭看向謝雲章,“章兒,你快起來,你快起來啊!”


    他兒子還這麽小,怎麽可能就死了呢。


    可無論他怎麽唿喊,謝雲章都一動不動,完全做不出迴應。


    左姨娘哀嚎連連,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兒子就這麽不明不白死了,她的心也快碎了。


    “雲章啊,你不要丟下娘啊。


    雲章!”


    她的兒啊,她唯一的念想都沒了。


    這可怎麽辦啊。


    “啊,雲章啊!”


    “都是娘的錯,都是娘的錯啊,你快醒醒,你別嚇娘了。


    雲章啊!”


    左姨娘痛心疾首的哭喊,捂著胸口,麵色蒼白至極。


    她錯了,她有悔,她不該攔著大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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