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盧氏如此理直氣壯的話,謝雲逸頭一次氣到失語,甚至差點笑出聲,他攤攤手,麵色凝重道,“祖母,我昨天不是說了嗎?這些食物不要再給別人了。”


    他們還不知道要在這條小道上走多久,光靠官差給的饃饃,誰能撐得住。


    陳氏手裏的食物也不多了。


    而且,盧家……也不是那種知道感恩的人,他已經開始後悔起來。


    “那不是別人,是你親舅爺。”盧氏胳膊肘偏向盧家,即使在這個親孫子麵前,也絲毫不掩飾。


    謝雲逸有些煩躁的抓抓頭發,看著不遠處背脊微彎的魏氏,心裏憋著一股怒氣, “那我怎麽辦?穎兒要吃的,我上哪兒弄去?”


    盧家肯定早就把食物分光了。


    盧氏嘿哧嘿哧的喘著粗氣,狹長的丹鳳眼因為年老後眼皮耷拉,變成了刻薄的三白眼。


    她斜了謝雲逸一眼,語氣高高在上,“你這是在質問我這個老婆子嗎?沒有食物你趕緊想辦法啊。”


    難不成還讓她吐出來不可。


    “……”謝雲逸怔了怔,頭一次見祖母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就好像他不是她的孫子,而是她的仆人一般。


    “祖母??”


    謝雲逸不可思議的凝望著她,胸口發悶,“您是謝家人,怎麽能偏幫盧家呢,您倒是看看現在是什麽個情況啊。”


    現在好了,穎兒要吃的,他又拿不出來。


    盧家人餓一頓又不會死,穎兒都病成什麽樣了,急需吃的救命啊。


    盧氏下巴一抬,眼神對他充滿審視,“雲逸,你前天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盧家是你娘的母家,你也會照拂的。”


    謝雲逸一哽,無言以對。


    他是說過,可眼下他更需要食物啊。


    陳氏……陳氏被他那一巴掌打得耳朵都出了毛病,肯定不會把食物拿出來。


    他就指望能從祖母這裏拿到一點食物,先給穎兒救救急呢。


    盧氏看穿他心裏的想法,眼神輕視道,“想要吃的,找你媳婦不就好了,何必為難我這個老婆子。”


    她都一把年紀了,難不成還要操心這種小事。


    沒看到她都累成什麽樣子了嗎。


    “祖母!”他什麽時候為難過祖母了。


    謝雲逸差點氣得吐血。


    罷了,他不找祖母就是了。


    長歎口氣,謝雲逸又去找陳氏。


    可老侯爺還需要人背著走,他這一拖延,安氏又扶不動他,害的老侯爺一下子就摔進了泥巴路上。


    “啊!”


    “安……安氏……”賤人。


    他的腰啊……


    老侯爺在泥巴路上手腳抽搐,嘴角歪斜,看著狼狽不說,還被安氏壓在身上,差點沒把他老骨頭給壓垮了。


    他們磨磨蹭蹭走在最後麵,已經很讓官差惱怒,現在還這副作態,氣的官差上去就去兩鞭子。


    “嗷!”安氏疼得嗷嗷叫,一邊哭一邊把老侯爺從泥巴裏扶起來。


    可她人瘦,人力又小,扶了好幾次都沒把老侯爺扶起來,還使得他摔了好幾次,腦袋都摔暈了。


    老侯爺怒不可遏,本想打她的,誰知謝蕊急急忙忙衝過來,不顧髒汙的扶起他,“爹,你沒事吧?”


    他心中怒火一下子就消了,僵硬的搖搖頭,“沒……沒事……”


    還好有蕊兒在。


    謝蕊因為昨天差點被掐死,所以聲音還是格外沙啞,她扶著老侯爺,慢慢往前走,“爹,我扶著您走,別急。”


    老侯爺點頭,在兩人的攙扶下,才勉強能夠往前挪。


    趁官差不注意,謝蕊眼珠子一轉,神神秘秘的對他詢問起來,“爹,您不是說過還有後手嗎?難道咱們就這麽一直走到邊境去?”


    去了邊境還要為奴十年,她這身子骨肯定不行的。


    既然爹有後手,那就趕緊拿出來啊,她都快堅持不住了。


    老侯爺眼神閃爍,歪斜的嘴角抽搐了兩下,麵色冷凝,“……與你……你無……關,不要……多嘴。”


    謝蕊皺眉,因為這些年來懼怕她爹的威嚴,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口不言。


    但她沒注意,前頭的謝老四正好聽見了這話,心裏火熱起來。


    他爹這個老狐狸,果然還留有後手,看來他得對他殷勤些才是。


    二哥死了,三哥又殘了,興複謝家的重任最後不還是得落在他身上嗎?


    謝老四美滋滋的想著,轉身過來,一把擠開安姨娘,體貼的攙扶上老侯爺,笑容略顯諂媚,“爹,我這兩天還有力氣,我來扶你吧。”


    老侯爺不知內情,十分欣慰,在一雙兒女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跟上大部隊。


    謝瑜揉揉眼睛,從睡夢中醒來,打了個嗬欠,發現自己竟在大嫂懷裏,“大嫂?”


    還有,怎麽天都亮了?她睡了很久嗎?


    顧明舒抱著她,給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麵帶淺笑,“醒了,小瑜。


    餓不餓?”


    謝瑜點點頭,又急忙想從她懷裏下來,怪難為情的撓撓下巴,“大嫂,我要下來自己走!”


    顧明舒從懷裏掏出一塊熱乎的肉餅子,遞到她手裏,滿不在乎的說道,“你一個小孩兒走什麽走,地上都是濕的,大嫂抱著你,省得把鞋子弄髒了。”


    她現在力氣大著呢,抱著妹妹就跟抱一袋饅頭似的,一點也不壓手。


    崔六娘也湊過來,話語輕柔,“瑜兒,睡醒了沒有?”


    謝瑜靦腆的點點頭,捏著餅子,咬了一小口,“娘,你早上怎麽不叫醒我呀?”


    她還沒有修煉呢。


    “娘看你睡得香,便沒有叫你。


    你還小,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得多睡會兒!”崔六娘取下水囊,把幹淨帕子打濕,又給她擦擦小臉。


    她們大人這樣奔波都受不了,更別提小瑜一個孩子了。


    崔六娘有心不讓她遭罪,但能做的實在太少,孩子越聽話懂事,她心裏就越愧疚。


    好吧,那她中午的時候再修煉。


    謝瑜洗了臉,吃完飯,精神飽滿,先觀察了一下周圍,目光放在前後的那些個官差身上。


    不過……她並沒有看清夢裏那個官差的長相…令人懊惱……


    事不宜遲,她汲取前兩次的經驗,準備先告訴家裏人。


    “娘,我有話和你說。”


    崔六娘瞥見女兒鄭重其事的小臉,立馬就明白她要做什麽,連忙從顧明舒懷裏將她接過來。


    “怎麽了,瑜兒?”


    這時,一個官差經過,瞥了崔六娘她們一眼。


    謝瑜眨眨眼,選擇沉默。


    前頭,官差宋奇從馬背上醒來,罵罵咧咧的揉著屁股。


    趙明見狀鬆了口氣,天色尚早,他又冷臉催促大部隊繼續趕路。


    後麵頓時傳來眾人長籲短歎的聲音,但經過這幾日奔走,他們的精力已經被耗費得差不多,想罵人都沒力氣了。


    崔六娘摟著女兒,目光落在宋奇吃東西的手上,他的手指甲確實有些發烏,跟人中毒時的情況一模一樣。


    可他的脈象,卻是好好的。


    是不是他沒洗幹淨手?還是她醫術粗陋,沒有診斷出來。


    “娘?”


    謝瑜的唿喊將她思緒收攏迴來,她低下頭,摸摸孩子的腦袋,抱歉一笑,“欸,娘聽著呢。”


    謝瑜確定周圍沒有官差靠近後,趴在崔六娘耳邊嘀咕起來。


    瞧見她們娘倆神神秘秘的樣子,謝翀還想湊過去偷聽,忽然又察覺崔六娘抱著孩子的手微微縮緊,麵色深沉了兩分。


    根據以往經驗,謝翀很快判斷出,又有事情要發生了。


    這下他心裏更是跟貓抓似的,閨女為啥不給他說呢?到底發生了何事?


    崔六娘聽完女兒描述後,並沒有急著左顧右盼的觀察,而是淺吸口氣,認真點頭,“娘知道了。


    瑜兒放心,咱們不會有事的。”


    原來燒雞是這個意思。


    嗨!她還以為孩子想吃雞了。


    不過……官差為什麽會給她們下毒?按理說不可能。


    他們跟官差又無仇無怨。


    好在家裏人沒吃,被謝雲章那個二世祖搶了就搶了吧,他也是上趕著找死。


    崔六娘想著女兒說的話,腦海中倒是有了一個人選,就是昨天被她救治的那個官差。


    她有印象,之後會加以防範的。


    一會兒中午休息時,她再把這事兒給大家都說一下。


    謝雲祁心思敏銳,瞧見他娘麵上毫無笑容後,有些疑惑。


    發生了什麽,娘的情緒怎麽一下子就變了。


    官差又從她們跟前經過,崔六娘抱著女兒,保持沉默。


    周氏扶著腳步踉蹌的謝雲山,艱難行走著,麵色說不出的憔悴,頭發淩亂,身上滿是泥濘,但她的眼神中卻是浮動著異常明亮的精光。


    這兩日冷靜下來後,她一直在琢磨那件事,究竟是誰透露給謝老四的。


    以她對黃氏性格的了解,她應該會趾高氣昂的自己揭露,讓她顏麵掃地,再趁機打壓她,根本等不到流放的時候。


    難道是她哥哥?不可能。


    謝老四一直瞧不起她哥,從不往來。


    她嫂子?更不可能。


    發生這種醜事,也會連累周家,她侄子還是她幫忙送進書院的,嫂子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爹娘也過世多年,還會有誰呢?


    知情人當年都被周家處理得幹幹淨淨……


    她左思右想,愣是沒猜到是誰。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周氏身心俱疲,扶著謝雲山坐下後,又急忙去打水。


    謝清舞坐在石頭上,狹長的美眸盯著謝雲山,嘴角譏諷一笑。


    活該!


    現在的他可真像一條喪家犬,讓他從前仗著自己四房嫡子的身份耀武揚威,這下可好,一切都成泡影了。


    謝雲山攥緊手裏的棍子,緊抿嘴角,羞憤低下頭。


    他已經沒有任何身份可以跟謝清舞對著幹,尤其還是在自己看不見的情況下,落人下風。


    今日因為下雨行路艱難,官差深知走不完五十裏路,也就徹底認栽了。


    差不多快要過完午時,官差頭子才下令讓眾人休息。


    崔六娘一家照例找偏僻位置休息。


    相比起其他人的狼狽和疲累,崔六娘一家除了衣服下擺和鞋子髒些,其他倒是一切如常。


    他們找了棵枝葉茂盛的大樹,樹下地麵幹燥,沒有被大雨浸透,坐著不會弄濕衣服。


    謝雲瀾打了個嗬欠,像是有了些精神,眼睛半睜,老僧入定一般坐在石頭上,難得沒有繼續睡。


    謝雲荊活動了一下酸軟的胳膊,準備去找柴火。


    顧明舒帶著謝雲霆去方便,崔六娘剛要和謝翀說事兒,一個官差就走過來。


    崔六娘心裏微微發緊,還以為是女兒預知的事情即將發生,結果這官差隻是叫她繼續去幫忙換藥的。


    她立馬應承下來,又對謝瑜開口,“瑜兒,讓你二哥給你講故事吧。”


    二哥?


    哦!


    謝瑜明白了,乖乖點頭。


    謝雲祁喝水的動作一愣,講什麽故事?


    聯想到剛才路上察覺的異樣,謝雲祁也瞬間通透明了。


    他對謝瑜招招手,溫和一笑,“妹妹,來!”


    謝瑜走過來,在謝雲祁的好奇下,將事情又說了一遍。


    啊?!謝雲祁聽得詫異。


    竟還會發生這種事?


    他伸手,摸了摸謝瑜頭上的小發包,神色轉為正常,“妹妹,你想想,還有沒有什麽其他印象?”


    雖沒有看清臉,但每個人都是不一樣,不僅是身形,身高,手腳長度……


    謝瑜歪著小腦袋,仔細迴想了一番。


    別說,她還真有點印象。


    “我覺得他不太高,還有點瘦……手背上有不少褶皺……”


    謝雲祁記在心裏,眼睛默默觀察著遠處坐在一起吃飯的官差隊伍。


    不高,瘦……手上有褶皺就代表他年紀略大……


    倒是有兩三個對得上的人選。


    崔六娘給官差換好藥迴來,謝翀已經架上竹筒準備燒水。


    她跟謝雲祁視線交錯,換了個眼神,帶著謝瑜去樹林裏小解。


    樹林裏,崔六娘抱著謝瑜,正要尋找“風水寶地”。


    “娘!”顧明舒略顯興奮的聲音傳來。


    她抬起頭,就見顧明舒在不遠處對她瘋狂招手。


    怎麽了?她快步走過去。


    雨後,樹林裏長了不少蘑菇起來,顧明舒的娘家地處偏遠,依山傍水,她打小就喜歡跟著莊子裏的佃戶去山上找蘑菇。


    方才她們小解完迴來,她便發現這一片長了不少能吃的蘑菇起來。


    趁還沒被發現,她剛準備迴去叫人的,就發現婆母她們也跟來了。


    崔六娘一過來,顧明舒就指著周圍大大小小的蘑菇,神情激動。


    “娘,你看,好多蘑菇。”


    崔六娘哭笑不得,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謝雲霆站在旁邊,聞著樹林裏清新的空氣,聽見自家媳婦如此開心的聲音,他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崔六娘對蘑菇倒是不怎麽熟悉,她見自家大兒媳婦這般興奮,連忙開口,“阿舒,娘不認識那些蘑菇能吃啊。”


    冷靜,冷靜。


    別到時候采到有毒的蘑菇,把全家人放倒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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