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碗藥下去,謝柔終於醒了。


    不過情況看著似乎不大妙,她的燒還沒退,額頭依舊很燙,杜氏不停幫她換帕子,又讓謝雲桐燒了熱水來給她擦洗。


    謝柔渾身髒汙,杜氏頂著紅腫的眼睛,一點一點給她擦幹淨,滿腦子都是她的安危。


    孩子這麽小,跟著她們遭罪。


    要是柔兒才五歲,就可以不用被流放。


    老侯爺腳步虛浮的從茅廁裏出來,他情況算不錯,隻拉了兩次肚子腹痛就有所緩解,不過還是因為行動太慢,導致弄髒了褲子。


    院子裏所有人都在唉聲歎氣的洗衣服,老侯爺迴頭看了眼二樓的房間窗戶,深深擰眉。


    謝家旁係的那群人怎麽沒動靜?


    他們沒有喝水渠裏的水嗎?


    還有謝翀一家,他想起前兩天他砍竹子的行為,這下總算知道他為什麽要那麽做了。


    可……


    謝家三房的幾個兒子都隻顧著自己跑茅廁,根本沒管謝老三。


    謝老三又走不動,隻能橫躺在地上,任由屎尿屁腐蝕他的肉體和心靈。


    不過他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在牢裏那幾日,他也是這樣過來的,早就習慣了。


    老侯爺迴頭,看到這一幕,不禁疑惑,“老三,你不是打過仗嗎?怎麽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


    原來生水是不能直接飲用的。


    他們都沒一個人知道?


    謝老三躺在地上,盯著漆黑的天空,麵容不自覺的散發著滄桑感,“爹,我從前好歹是個將軍,用得著親自動手嗎?


    我以為這些水都是燒開了的。”


    所以他也沒有過多詢問,直接就喝了。


    老侯爺捂著咕咕作響的肚子,險些咬碎一口銀牙,都氣得沒話說了。


    他謝家就找不到一個有用的人嗎?全是廢物。


    他苦心栽培他們這麽多年,剛一出事,就原形畢露,那他這麽多年付出的心血算什麽?


    一夜煎熬,拉了一晚上肚子的眾人又累又餓又困,眼看天色即將大亮,新一天的懲罰又要開始,他們隻覺前途灰暗,生不如死。


    而這僅僅才開頭。


    空間裏,崔六娘醒來,因為昨夜說好在外麵買早飯,所以她今日起的晚些。


    把女兒叫起來,穿好衣裳,洗漱完,她又開始熬藥,燒熱水。


    謝雲荊這時已經快訓練完,跟謝瑜打了個招唿後,就準備出空間去買早飯。


    柳縈縈梳洗完後,謝雲祁還沒醒,最近兩日他睡得格外安穩,她就想著讓他多睡會兒,以便養養肉。


    她拎著菜籃子來到地裏,水靈靈的小白菜都在向她招手,她趕緊開始按照最嫩的掐。


    一半早上做個湯,一半裝進竹筒中藏著,等中午混進野菜裏一起煮。


    顧明舒照顧謝銘起床,看著都開始忙碌的家人,有些慚愧。


    她好像起晚了。


    不過今早怎麽這麽安靜,平常這會兒雲瀾早就該起來吵著要吃飯了。


    顧明舒看了看,確實沒有發現謝雲瀾的身影,她摸摸兒子的腦袋,“去看看你三叔是不是還在睡?”


    “好!”謝銘愉悅一笑,噠噠噠朝謝雲瀾的床跑去。


    謝雲霆出去換了謝翀進來,謝翀把昨夜後院發生的事情給大家夥說了一遍。


    崔六娘聞言,摸了摸整齊的發髻,用一個灰撲撲的布巾裹在頭上,聲音冷漠,“誰讓他們喝生水來著,還笑你砍竹子沒用。”


    都是一群身嬌肉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大小姐,哪裏知道露宿野外需要注意的事項。


    並非她幸災樂禍,但聽聞她們遭罪,她心裏的確痛快。


    謝翀想的跟她一樣。


    隻是他擔心這群人會臭到家裏的孩子啊。


    昨夜後院的氣味,他在二樓都能隱約聞見,希望他們能把自己打理幹淨點,不然今天走在路上,太陽一曬,氣味散發出來後,他都怕隊伍吸引屎殼郎。


    想著,謝翀迴過神,環顧左右,開口詢問,“欸,雲瀾那小子呢?”


    馬上就要出去了,怎麽還不見他,他洗漱了沒有?


    崔六娘喝了口熱水,又給他倒了一杯,麵帶淺笑的說道,“還在睡呢,我去叫他。”


    不知雲瀾會不會給她一個驚喜。


    “祖母,三叔還沒起!”在玩木頭玩具的謝銘看著經過的崔六娘,聲音活潑道。


    他去看了,三叔在賴床。


    “好,祖母得叫你三叔起來了。”崔六娘停下腳步,摸摸他小腦袋,溫柔一笑。


    床上。


    謝雲瀾縮在被窩裏,將自己裹成一個大大的蠶繭,連腦袋都沒露出來。


    “雲瀾,雲瀾?”


    “快起床吃早飯了。”崔六娘對兒子可不是什麽溫柔性子,直接掀開被子就叫他起床。


    謝雲瀾睡眼惺忪的醒來,看了她一眼,眼皮子立馬又要閉合。


    “困……”沒睡醒。


    他還想睡。


    嗯?怎麽還是跟以前一樣,而且精神頭也沒以前那麽好了。


    崔六娘摸了一把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後,強行將他從床上拽起來,“別睡了,雲瀾,聽話。”


    時間差不多了,再不出去,官差就要醒了。


    昨天晚上他那麽早就睡覺了,怎麽還喊困。


    謝雲瀾無奈起床,閉著眼睛刷牙洗臉後,被謝瑜帶出了空間。


    謝瑜今天已經修煉完,趁機將生命力傳給自家二哥後,又看了一眼坐著就要睡過去的三哥。


    三哥怎麽了?困成這樣。


    眾人也隱約有些擔心,畢竟謝雲瀾是最活潑的性子。


    翻牆出去買早飯的謝雲荊竄迴來,拿出一堆熱乎吃食。


    他還記得大嫂的吩咐,給小侄子買了兩份沒有下鍋的生餛飩,留給他在空間自己煮。


    謝銘是個聰明孩子,什麽東西教兩遍就會了,目前做飯技能已經入門,隻要顧明舒叮囑過的事情,他都能精準完成。


    家裏沒人會包餛飩,空間裏存放的又都是醃製肉,孩子吃太鹹對身子不好,正好買些餛飩給他換個口味。


    要是今晚也可以在客棧休息的話,那就能嚐嚐其他蔬菜。


    半個多月過去,空間裏的韭菜和包菜也已經成熟,黃瓜苗開始爬藤,謝翀預計著空了就要把瓜架子給搭起來。


    就是不知道在空間裏的黃瓜花需要授粉不。


    吃過飯,崔六娘把中午要吃的包子和燒餅分開裝進兩個包袱裏,水囊裏也灌滿熱水,收拾一番,帶著家裏人下樓去。


    她們沒有去後院,就在前廳等著。


    小二誇張的跟掌櫃形容著昨夜後院的場景,掌櫃一邊撥算盤,一邊臉都氣綠了。


    謝雲瀾困的不行,靠著謝雲荊閉眼就睡,崔六娘注意到他的異樣,又給他把了下脈。


    沒任何異常!


    隻能觀察著再說。


    渾身彌漫著淡淡臭味的一群人從後院陸陸續續走出來,腳下和手上的枷鎖碰撞,他們腳步虛浮,兩眼凹陷,看著就跟被妖精吸幹了精氣一般。


    “快走,快走!”捏著鼻子的官差揮舞鞭子,麵色冷厲,眼神嫌棄。


    這次流放,他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遇上一群這麽倒黴的東西。


    晦氣,臭死了!


    老侯爺抬腳,差點沒越過門檻,一個踉蹌往前撲去,若非前頭有人給他擋著,他鐵定會個摔個狗吃屎。


    狼狽的被人攙扶起來,他視線中出現一雙沾染灰塵的黑色皂靴,視線往上,正是一臉冷漠的謝翀。


    他眼神閃爍,趕緊別開頭,壓住眼底氣憤。


    逆子!


    盧氏杵著棍子,跟在身後,兩股戰戰,無人攙扶。


    因著昨夜拉肚子一事,兩個妾室也沒力氣扶她,即便被盧氏罵得狗血淋頭,也隻是眼睜睜看著。


    謝翀視線不經意落在她身上,盧氏抬頭,剛好和他四目相對。


    一個幽深的眼眸裏滿是冷光,一個滄桑的眼睛裏滿是怨憤怒意,盧氏咬牙,硬挺氣勢跟他擦身而過。


    賤種,傲氣什麽,還不是被跟著流放了。


    瞪她也沒用。


    謝翀看著她的背影,想起當年她帶著謝老二挺著大肚子登堂入室,欺辱他娘的畫麵。


    她前腳進侯府為妾,後腳他娘就出了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有些仇恨,他不提起不代表忘記。


    這些年,他一直在找當年那群盜匪的蹤跡,隻要找到他們,他就能從他們口中得知當年的真相。


    或許,真相已經不重要,雲荊在密室中所發現的一切就能證明,他娘的死絕非意外。


    謝賀與盧氏,就是一窩蛇鼠,狼狽為奸。


    崔六娘感受到他周身煞氣,連忙扯了下他的袖子,輕輕搖頭。


    別急,流放日子還長著呢。


    謝翀收迴視線,眨眨眼,氣勢內斂,轉頭就去攙扶謝雲祁。


    一個官差拎著枷鎖走過來,神色吊兒郎當的指揮道,“你們幾個,把枷鎖戴上!”


    謝翀扭頭,眼底掠過一抹暗芒,佯裝不解的小聲詢問,“官爺,我不是給了……”


    “你給的那點銀子,頂多夠你們不戴四天,你還想一直不戴?做夢吧。”官差態度傲慢的昂著下巴,眼裏精光閃爍,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對他搓搓手。


    想不戴枷鎖也可以,銀子得有啊。


    謝翀一猜就知道他想要錢,太貪心了,流放第一日,他可是給了一片金葉子,這才四天呢。


    接下來還有兩三個月的路程,他們豈不是要把所有人榨幹?


    見謝翀沉默,官差不滿起來,說著就要給他戴上枷鎖,口中唾沫橫飛,“你們家人多,別人都戴,你們怎麽可以不戴呢,快點,別磨蹭。”


    他就不信謝家人沒有銀子,昨夜還花十兩搶了一間屋子,要不是頭兒提醒他,他說不定還沒發現呢。


    這路上掙點錢不容易,他要是不給,也別怪他們不客氣。


    “不不不,您稍等。”謝翀憨厚苦笑,假意在袖子裏摸索起來,左邊摸摸,右邊摸摸,最後隻摸出兩塊碎銀子。


    家裏現在不缺銀子,可他不想養刁這群人的胃口。


    “您見諒,身上就這麽多了。”


    官差略顯不悅,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銀子,眼角眉梢都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壓迫之色,“就這麽點?我可告訴你,別騙本大爺,你這銀子隻夠兩天的。”


    謝翀佯裝無奈,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塊碎銀子,快速塞給他,“您看,能不能我們家都不戴枷鎖。


    我們家老弱病殘,想跑也跑不了,您就賣個好行嗎?”


    枷鎖太重了,雲瀾脖子都壓破了,他心疼孩子,實在不願意看到他一個人受罪。


    本來他今天就想找官差商量的。


    官差痞裏痞氣的勾唇,勉強讚賞了他一眼,把枷鎖收迴來,高傲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可告訴你,就兩天,多了沒有。”


    這點銀子,塞牙縫都不夠呢。


    真是的。


    謝翀眉心舒展,微微鬆了口氣,摸摸謝雲瀾的腦袋瓜,背上包袱,一家人並入隊伍中。


    因著昨夜拉肚子,隊伍前進速度變慢了不少,枷鎖發出沉悶的碰撞聲,一個個都低垂腦袋,無精打采。


    為首的官差騎在馬上,麵帶怒氣。


    該死,這走的也太慢了。


    這樣下去,別說五十裏,估計三十裏都困難。


    “李五,老劉,去給我催催後麵的人,走快點,這樣下去,我們可交不了差!”


    “是,頭兒!”身後跟著的兩個官差聽見他發話,精神一振,趕緊小跑著往後去傳遞消息。


    很快,官差們將鞭子揮出殘影,聲音洪亮的催促大喊。


    “快點,都給我走快點!”


    “快走,走不動就給我爬,趕緊走,拉肚子又死不了人,快快快!”


    “啪——


    老子讓你走快點聽不見啊!”


    “誰要是敢停下,中午就沒飯吃!”


    “………”


    崔六娘牽著謝瑜,加快腳步,本來還想趁機在路邊找點野菜的都沒辦法。


    這會兒夏日剛開頭,野菜還鮮嫩,是不可多得的地道美味。


    可官差催促的厲害,原本拖拖拉拉的眾人也在鞭子的抽打下,不得不提速。


    謝雲逸背著病怏怏的謝濤,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角滾落,每走一步,對他來說,都格外艱難。


    可他又不能放棄自己的親兒子,陳氏瘦弱,背不動謝濤,無奈他隻能負重前行。


    魏姨娘落後於末尾,抱著渾身有些發熱的謝穎,腳步蹣跚,不時把孩子往上掂一掂。


    “姨娘~”謝穎虛弱的聲音響起,唿吸微快,“我自己下來走吧。”


    姨娘太累了,她可以自己走的。


    “姨娘不累,穎兒乖乖閉上眼睛睡覺吧。”魏姨娘抿著幹澀的唇瓣,低頭為她溫柔一笑,聲音輕和。


    她在謝家舉目無親,老爺背著大公子,分身乏術,她抱著七歲的女兒,其實也很吃力。


    好在她不似陳氏那般瘦弱身形,多少有點力氣,應該能撐住。


    兩道隱晦的灼熱目光落在她臉上身上,魏姨娘連忙埋低腦袋,腳下步伐加快。


    可惡劣之人行事毫無章法,下一秒,她就被鞭子抽到腿上,疼得她驚唿一聲,險些就把懷裏的女兒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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