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嚇了一大跳,緊張的轉過頭去,絲毫沒察覺自己現在有多麽狼狽。


    臉是腫的,頭發是亂的,衣服是髒的,還撅著個屁股,跟在泥巴地裏滾了兩圈的炸毛小狗沒啥兩樣。


    不遠處,一個身穿銅錢紋深綠色綢衣,大腹便便、眼袋浮腫的中年男人皺起眉頭,眼神疑惑又暗帶嫌棄的看向謝餘。


    他很是納悶,難不成現在乞丐都能隨便進他家了?看門的婆子都瞎了不成。


    謝餘撓撓頭,費勁的在自己記憶中翻找起來,隨後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爹?”


    謝家四爺表情頓時古怪起來,上前兩步,仔細一瞧,“你叫我爹?你是……”


    這丫頭長得跟他倒是有點像,就是瘦了點,咋臉上還帶著這麽大個巴掌印呢。


    他對謝餘全然沒有印象。


    謝餘看著他,心思又活絡起來,神色乖巧的自我介紹,“爹,我是謝餘!”


    “是你!”謝四爺表情大變,瞬間從淡淡的嫌棄變成了深深的厭惡,退後兩步,生怕跟謝餘沾邊了似的。


    他這個小女兒,是他從不願提起的禁忌,她的出生,對他而言就是一個笑話。


    “爹,你忙嗎?我……我有事想和你說。”最後一次,最後……再說一次。


    謝餘不想放過麵前的機會,大不了就是再挨一頓打。


    萬一,萬一他相信自己了呢。


    謝四爺冷了臉,聲音不虞,“說什麽說,你個掃把星,離我遠點。也不知道你娘怎麽教導你的,瞧著跟乞丐一樣,丟死老子的臉了。”


    輸了銀子的謝四爺心情更不好了,一拂袖子,轉身就走。


    晦氣!


    “爹…”謝餘著急,連忙追了兩步,去拽他的袖子,“爹,你別走,你聽我說。”


    嘶!走的太快,又碰到了她屁股上的傷,疼得她倒吸口涼氣。


    可她也顧不得那麽多,緊緊攥著謝四爺的衣服,“爹,我昨晚做了一個夢,老祖宗說,我們家要出事兒了。”


    謝四爺猛地停下腳步,扭頭看向才到他腰腹的謝餘,神色一凝,“老祖宗給你托夢?”


    等等,他想起一件事兒,他這女兒不是傻子嗎,怎麽今天瞧上去還挺正常的。


    他彎腰,端詳了一下謝餘,見她眼神清澈,神色正常,嘿了一聲,新奇道,“你不傻了?”


    謝餘:……


    點點頭,她鬆了口氣,想著這人應該能正常溝通吧。


    “你說,什麽事兒?”謝四爺倒是來了興趣,想聽聽她能說出個什麽五六來。


    謝餘還攥著他衣服,一股子脂粉味兒讓她不舒服極了,可為了正事,她也隻能忍著,“爹。


    我夢見老祖宗提示我,說我們家犯了事兒,要被抄家流放了。


    我們一家子都會在死在流放路上,爹,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別被抄家。


    還有大姐嫁的人不好,是個壞人。


    還有大哥,他……也不是你親生的。”


    還有,還有很多,她有點記不清楚了,得好好想想,反正她們一家子再不想辦法,就會全死在流放路上的。


    她要求不高,保住小命就行。


    謝四爺氣笑了,半眯眼眸,盯著謝餘,眼中透著陰晦的光,“說完了?”


    謝餘心裏發毛,莫名有種不妙的念頭,愣了愣,微微點了點腦袋。


    下一秒。


    謝四爺麵色變得陰沉詭譎,抬腳就踹在謝餘心口上,怒氣十足,“小畜生,我看你不是不傻了,而是瘋癲得更厲害了。”


    抄家流放這種話都能說的出口,她簡直是瘋了。


    還給自己找什麽借口,說祖宗托夢。


    笑話,天大的笑話。


    謝家是何等威風的存在,被抄家?絕不可能。


    “噗——”


    謝餘瘦弱的身子騰空,重重砸在地上,噴灑出一口鮮血來。


    痛!


    好痛!


    她落地後,腦袋又磕在地上,四肢疼得蜷縮,滿眼含淚,十分錯愕。


    他真的配當爹嗎?


    不僅不信,還將一個六歲的小孩兒踹翻吐血。


    比起她娘和大姐,他簡直更可惡。


    謝餘趴在地上,好半晌都起不了身,胸悶氣短得厲害,也說不了話。


    “呃……”難受。


    謝四爺見她如此,重重的哼了一聲,根本沒把她當做女兒看待,也沒把她的性命當一迴事兒,“你這孽障,死了最好,少在老子麵前晃蕩。下次再敢胡說八道,老子就直接將你丟湖裏喂魚。”


    好吃好喝的養著她,不孝順父母就罷了,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了這些鬼把戲來騙她們。


    要是他信了,他就是個傻子。


    謝家現在如日中天,六皇子在朝中的威望越來越盛,奪嫡之爭,希望最大。


    一旦六皇子成為儲君……


    等等,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會不會是謝家的死對頭派人蠱惑了這丫頭,故意叫她散播這些不好的消息,以擾亂謝家的大局。


    謝四爺琢磨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聰明透頂,不禁笑出了聲,趕緊召來自己的貼身小廝,對他小聲叮囑道,“來人,把這死丫頭關到柴房去,不準給她送吃的,一旦有人接觸她,立刻告訴老爺我。”


    等他抓住這奸細,還可以向父親邀功,說不定還會有重賞。


    謝餘已經撐不住,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她身子本來就虛弱,今日又被連打帶踹,還能有一口氣,都是閻王爺賞命。


    謝餘被拎走後,謝四爺懷揣著激動的心情,美滋滋的朝妾室屋子裏走去。


    謝餘醒過來時,已經是深夜,屋外安靜異常,隻有樹葉翻滾聲。


    躺在散發著黴味的稻草上,幾隻碩鼠從牆角鑽出來,光明正大的從她麵前走過,還挑釁的聞了聞她的味道。


    酸臭,嗯,不是食物,不能吃。


    碩鼠撅著屁股從門縫溜出去。


    淺淡的月光透過破洞窗戶鑽進柴房,照在小姑娘猶如死屍一般的蒼白小臉蛋兒上。


    謝餘呲牙咧嘴的動了下身子,眼淚止不住的狂飆。


    好痛,她動一下都覺得快要斷氣了。


    咕咕咕~~好餓,好渴。


    下人聽從謝四爺吩咐,沒有給她送吃的,連口水都沒有。


    謝餘趴在地上,冷的哆嗦。


    現在是四月,可夜裏還是涼颼颼的,這裏連件爛衣服都沒有,她隻能幹熬。


    隱約感覺自己有些發熱的謝餘咬緊嘴唇,收了眼淚,不願露出脆弱的情緒。


    沒關係的,小魚兒很厲害,一定會找到出路的。


    那麽難熬的日子都挺過去了,一點小傷而已,不要緊的。


    吱嘎兒!


    柴房大門被人打開,自己安慰自己的謝餘抬頭看去,屏住唿吸。


    一隻黑色皂靴先踏進來,然後是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謝餘餓的頭暈眼花,視線昏暗,沒太能看清來人的長相。


    來人並未第一時間注意到謝餘,因為侯府的柴房很大,堆滿了柴火和雜物木架。


    他進來後,熟練的掏出一個麻布袋子,來到柴火堆前,開始往袋子裏裝柴火。


    謝餘也沒說話,就這麽盯著他。


    候府也招賊嗎?那為什麽不偷貴重東西,反而跑來偷柴火?


    小賊忙的熱火朝天,嘿呦嘿呦的往袋子裏裝柴火,莫名有幾分喜感。


    不知怎的,謝餘鼻子這會兒有些癢癢,好像吸進了灰塵,她來不及捂住口鼻,一個大大的噴嚏就已經打響了。


    啊切!


    如此響亮的噴嚏致使謝餘疼得酸爽透徹,同樣,正在裝柴火的小賊身軀一僵,手中動作頓住。


    柴房裏還有別人?


    他把手裏的那根木柴放迴去,端著一張清俊稚嫩的臉,慢慢扭轉脖子。


    角落裏,一張尤為慘白的小臉出現在他眼前,謝雲荊先是一哆嗦,以為自己看錯了,而後揉揉眼睛,定睛一瞧。


    有頭有臉,有手有腳!


    啊!


    鬼啊!


    謝雲荊驚恐的大叫,跟炸毛的貓一樣,嚇的汗毛倒立,一蹦三丈高,差點踢翻旁邊袋子裏的柴火。


    不過他的尖叫並未發出任何聲音,因為他是啞巴。


    救命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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