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麻煩精體質,就是即便喝口水,都有可能惹出事來。杜衡以為躲過了厘明偃就高枕無憂了,可現實遠沒有他想的那般簡單。


    送走柳如煙,神界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銀玉的反應與杜衡預料的如出一轍,絲毫不曾詢問柳如煙的去向,甚至都沒察覺到她離開了。每日仍是三點一線,銀河、外山、雲桓殿。


    他依照柳如煙所言,在梧桐樹下挖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那四壇酒,許是怕他分不出,還體貼的在酒封上做了標注,以米、果二字區分,兩壇米酒兩壇果酒。


    他蹲在樹下愣愣的看著那四壇酒,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以為銀玉從不關心他做了什麽,隻要不惹出麻煩便可隨意。初聽銀玉知曉他的喜好時,心情著實複雜。


    這萬千年來,他一直兀自生氣又兀自原諒,像個自導自演的醜角,甚至連個觀眾都不曾有。雖然他本源是顆百折不撓的杜衡草,又承了父尊的血脈,合該是這世上性情最為堅韌的。但他也有心,在怎麽堅韌受到傷害時還是會痛。


    麵對銀玉一次又一次的漠然,他也會害怕,怕又是一場自作多情,怕又是銀玉的隨口一言,怕他自己想太多……


    可不管如何,最後他還是妥協了。隻因銀玉將他的話記到了心裏。隻這一個理由,他便願意在冒一次險,無論是皆大歡喜還是徹底死心,總要有個了結。


    他陷入自己的情緒,臉上的神色一會兒一個樣兒,連旁邊的聲音都忽略了,長右一連喚了好幾聲後,他才迴過神來,一臉懵的問道,“什麽?”


    長右指著樹坑裏的酒壇,問道,“少尊這是打算啟出來還是埋起來?”


    杜衡緩了緩神,道,“哦,我正準備啟出來!”


    長右聞言邊將樹坑裏的酒壇一一抱出,邊小聲嘟囔道,“您也太雞賊了,竟在樹下私藏了這許多的好酒。”


    杜衡暼他一眼道,“你說這話也不怕壞了良心,我的酒何時藏過,不都在酒窖嘛!”


    長右撫去落在酒封上的土,又將那土坑重新埋起來,問道,“這四壇酒您要如何解釋?”


    杜衡掃了眼酒壇,順勢坐在地上,隨意的道,“這是柳如煙埋在這兒的!”


    長右手下動作一頓,做賊似的四下看了一眼,湊到他跟前壓低聲音道,“您竟然偷挖她的酒?小心她哭給你看!”


    杜衡一把撥開長右,抱起一壇果酒扯開酒封,聞了聞歎道,“野山果,不錯!”


    長右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拿起酒封一麵往酒壇上蓋,一麵迴頭朝殿門口望著,說道,“您別在這兒啟開呀,我幫您遮掩著,您快將酒壇抱去書房,屆時便說是神君要喝,她便不會哭鬧了!”


    杜衡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說道,“行了,別遮掩了,柳如煙迴魔界了!”


    長右一愣,隨後滿麵喜色的看著他,道,“走了?您將她送迴去了?”


    杜衡抱著酒壇甚是豪爽的喝了一口,又抬袖拭了拭嘴角,道,“不是我送的,難道是你?”


    長右崇拜的看著他,暗道,果然還是少尊靠得住,一迴來就解決了那女魔。如此,他就不用擔心神君會把他指派給少尊了,也不用憂心自己會被少尊拖累死了。


    賠著笑,一臉狗腿的道,“少尊遠見卓識,能為神界大局考慮,長右佩服!”


    杜衡斜他一眼,好笑的道,“這跟大局有什麽關係。”頓了一頓,問道,“地脈紫芝可送予妣修了?”


    長右忙道,“冥王未歸,長右將紫芝給了應晨少君。”


    杜衡點了點頭,道,“那便好!”妣修對那株蓮苗寶貝的緊,這事兒他還真不敢怠慢。


    又飲了口酒,站起身朝長右道,“另外三壇送你了,勞你跑一趟天界,尋狄斯討一張釀酒的方子!”轉身剛走了兩步,又迴頭道,“哦,還有,去天界司膳使官處討教點心製作之法,迴來後傳授與我!”


    長右看著杜衡的背影,又看了眼地上的三壇酒釀,喜滋滋的接下了任務。得虧杜衡送走女魔,他才得以高枕無憂。不過是跑一趟腿罷了,他自然樂意效勞,更何況還有三壇佳釀。


    杜衡邊走邊思索著如何開口詢問之事,左思右想也不得最佳之法。此事不同於其他,並非直接就能開口詢問,定是需要某些事來做鋪墊,如此便難了。


    一番思忖後,最終還是決定用思士與鹹池的事兒做引子,雖然他如此高潔之人說他人八卦,有點與身份不符,可目前來看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打定主意後,便抱著酒壇走進了書房。見銀玉並未同往常一般舉著本書籍參經悟道,而是站在編鍾前奏樂,敲擊一段樂律後,便走到一旁的樂板上寫寫畫畫一番,看樣子像是在譜奏新曲。


    他抱著酒壇癡迷的注視著銀玉,好一會兒後,銀玉才停下手裏的動作,轉身看他,問道,“為何站在那處?”


    杜衡迴過神,舉了舉手裏的酒壇,道,“今日剛啟開的,特來與你共飲。”


    銀玉目光轉向酒壇,淡淡的道,“好。”語畢將手裏的鍾槌朝後一拋,那金燦燦的小錘如有了生命一般,自發的按照銀玉方才譜的曲子敲擊起來,清脆的樂聲流瀉而出,輕靈而幽遠。


    他走到西窗下的坐榻上坐定,抬眼看了銀玉一眼,抱著酒壇斟了兩杯酒,道,“聽說,這酒是你命柳如煙釀的?”


    銀玉淡淡的道,“瑤池喜宴時,聞你提及狄斯釀的芝華瓊漿,故而取了些銀河水讓她一試。”


    杜衡嘴角微微揚起,將酒樽推到銀玉麵前道,“芝華瓊漿是用雪山靈芝、駿山杜梨、天帝山腳的甘薯配銀河水製成。這酒卻是用野山果與菊芋釀製,這兩者差別甚大,味道也相差許多。”


    銀玉看他一眼,端起酒樽淺囁一口,道,“你倒是精通。”


    杜衡也端起酒樽一飲而盡,笑著道,“改日我製一壇給你嚐嚐。”


    銀玉不疑有他的應道,“好!”


    隻這一個字,杜衡便樂開了花,瞄了他一眼,試探的說道,“思士下凡了,此事你可知曉?”


    銀玉淡淡的道,“不知。”


    杜衡清了清嗓子,道,“那日我們離開後,喜宴便終止了,鹹池在定親儀式上公然丟下思女,毅然去了冥界入了輪迴鏡。之後思女與思士也先後隨其而去。不過,思士是攜識海入的輪迴鏡。”說完抬頭緊緊盯著銀玉,觀察著他的反應。


    銀玉端著酒樽淺飲一口,麵無表情的道,“是緣是孽,皆在一念之間。”


    杜衡追問道,“你對思士此舉作何看法?他為了能下界與鹹池在一處,忘川都跳了,可謂是豁出了一切!”


    銀玉轉頭看他道,“每個生靈都是以獨立形態存在的。意識、形體、因緣際會皆不相同。他人的經曆,你無法用自己的意識去評判、介入,反之也亦然。”


    杜衡懂了,意思就是不予評論!


    緘默片刻後,問道,“若下凡的是我,你可會去凡世尋我?”


    銀玉轉頭目視前方,道,“若是你自願下凡,為何要去尋你?”


    杜衡愣怔的看著他,良晌後才道,“若我不是自願的,你就去尋我了?”


    銀玉不鹹不淡的道,“這六界之中,應少有生靈能迫你下凡!”


    杜衡不甘的道,“就算是我自願的,你不好奇我為何要下凡?”


    銀玉慢悠悠的道,“你既做出決定,自有你的道理。”


    對,解釋的很是清楚明白,他都想給他鼓掌喝彩了。可如此冷靜又淡漠,也不禁讓他心寒。


    想到此不由問道,“你可曾為誰擔憂、緊張過嗎?為了那人不顧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尊榮、身份都能拋至一旁?”


    銀玉轉頭定定的看著他,問道,“為何要如此?”忽地想起那些話本子上的故事,悠悠的道,“杜十娘不識李甲真麵,為他拋下一切,終得抱百寶箱沉入長江。小卿與雙漸私定終身,雙漸高中,小卿落入花樓為娼,幾番波折後終得雙宿雙飛。你說的可是如戲文中的這般執念?”


    杜衡正想點頭附和,忽地發現不對,不由看著他問道,“你從何處得知這些戲文的?”


    銀玉一臉平靜的道,“寢殿北窗矮櫃上的話本子中看到的。”


    杜衡訝然道,“你翻看我的話本子?”


    銀玉淡淡的道,“你並未在矮櫃上施加封印!”


    杜衡震驚了,他從沒想過銀玉會對那些話本子感興趣,這才未加封印。不曾想,銀玉不但感興趣,還看了。不但看了還拿出來與他討論……


    這心情就像,一青年才俊因好奇看了本龍陽圖,不想卻被心儀之人發現了。心儀之人趁他不備偷看了那圖,過後不但不遮掩著,還將那圖裏的姿勢拿到麵上來與他討論。這感覺,比被雷劈了八十遍還要酸爽。


    他當下耳根一紅,放下酒樽,逃也似的迴了寢殿。緊接著將那一矮櫃的話本子挨個打上了封印,想想仍覺不穩妥,於是便抱起矮櫃朝長右寢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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