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雲楟和項葉在迴京的途中,遇上了災情。


    沿海區域大發水患,整片城池都受波及,死了很多人。而因對死人的處理不當,水患地區跟著又爆發了疫病。現在疫病不受控製,已經往內陸城池蔓延開來。


    簡雲楟和項葉現在位於簡國土地的中間部分,可是疫病已經嚴重到鄰城,且如果他們要迴京,大概率會途徑疫病高發區。


    一行人受此拖延,便又耽擱了很長時間。


    正在這時,聖旨突然傳到了簡雲楟手上,命他帶領當地的兵將,去治理疫病城,要求至少不能使疫病再度蔓延,否則簡國基業即將毀於一旦。


    簡雲楟亦有此意,這些天看著手下傳來的消息,包括派出去打聽的人,許多如今都已失聯,他心中亦很悲傷。接到聖旨後,他打算把項葉留在原地,自己去疫病城。隻是,目前這疫病來勢洶洶,且死傷甚多,一去,不知是否還能迴來……


    項葉聽說之後,立馬打包行李,派人馱到了他的馬上。


    簡雲楟知道了,想來勸她,她說:“此事沒得商量,除非你想和離。”


    簡雲楟自知拗不過她,沒辦法,隻好帶她一起去。但他要項葉保證,到了疫區,隻能待在他們準備好的地方,不能亂跑,更不能胡亂食飲。項葉一一應下。


    等真到了疫區,兩人才發現,疫病遠比想象得更加嚴重。


    到處幾乎都是躺著的人,互相的吃食看起來並不幹淨。


    沒等項葉站著哭多久,她就被簡雲楟直接抱上馬,讓人帶遠再十裏,且派兵看著,不準她靠近這片區域。


    項葉掙紮欲下,簡雲楟說:“你信我。我與你不同,自小有武功,身體康健,幼時也練過護體之法。你先迴去,我保證,一個月後,你能再見到我,且我一切如舊。”


    項葉知道,如今這裏的情況這麽亂,她再留下來,也沒用處,還平白惹他分心,給別人添麻煩,要照顧。所以,她含著淚走了。


    等大半月過去,經過簡雲楟的治理,如今雖能簡單限製住疫病不往外傳,但卻找不到根治之法,且因信息阻塞,四處都不好溝通情況,其他地方的疫病怕是還在嚴重。


    簡雲楟早已四處尋找名醫,但盼有一人能解此危難。單國聽說了簡國的情況,雖派了些人送東西到邊境,但其實不止是它們的,連簡國自己準備的物資,都很難全數送進疫區,隻因此病感染太急,目前又無藥可醫。


    簡雲楟是因自己從前在靈國時,被喂過丹藥,且教過些法子護體,故能抵禦此病。但施法一事,沒有十年的武功底子,是學不會的。如今他其實最盼望,靈國能知道消息,前來求助。如果是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簡國皇帝打得也是這心思,故早就派人往靈國求助,但因路程遙遠、靈國難入,故一直沒有迴音。


    正在此時,簡雲楟忽然收到了一封求見信,說是一位叫“西濼”的姑娘送來的,她是大夫。


    簡雲楟開信一看,先發現了自己的物件。這是他在靈國時,自小用的一個“鼻煙壺”,因是當年“她”所贈,故臨走時,他並未帶走。等讀完信,他便明白了始末。


    原來這姑娘本是靈國中人,且精通醫術,尤其善於治療疫病、突發急症,她此次乃是奉靈國的規矩,出來外界曆練。恰逢此事,便想來出一份力。至於那“鼻煙壺”,是她臨走時,“那位”送給她的,說若是有難,不可處理,便可憑此物,來找簡雲楟。他若看了,便會出手相助。


    簡雲楟忙把人找來,等人進來,簡雲楟才發現,這女子他從前認識。過往他去討習武技、兵法時,這女子常常在“她”的一間屋子裏坐著,安安靜靜地杵藥,不發一語。倒不曾想,今生還能在此處相見。


    “西濼姑娘,好久不見。”


    “皇子一如既往,看麵色並未受疫病影響。”


    “仰賴過往她的教導,這才得以保全身體。”


    “她確實很好。”


    “雲楟知道姑娘奔波至此,必定疲憊不堪,需要休息。但這次疫病情況緊急,姑娘信上說,已有療治之法,可有試過,當真能行?”


    “自然。我剛從學州迴來,那兒的人,都是憑一張方子治好的。”


    “那可否請姑娘再勞累片刻,先將這方子寫下,雲楟立馬找人先去配,人命關天。”


    “你抬紙筆來便是。”


    等姑娘寫完,簡雲楟忙安排人去配藥,先找幾個人試試,若奏效,便全城普及。


    他又要人帶“西濼”姑娘去項葉在的地方休息,那處好歇腳,物資也全,多是孩子婦女,她們在一處也會方便。


    簡雲楟講:“若此方奏效,簡國舉國上下都會感謝姑娘的大恩。姑娘若想要什麽封賞,到時隨雲楟進京,去找皇兄討要便是。”


    西濼看他的眼睛很涼:“京城,我會隨你進,因我不識得路。至於你的感謝,有無皆好。”


    簡雲楟知道,能隨她一塊相處十餘年的人,不會是平凡個性,加上此時有更要緊的事,他也沒糾纏,隻讓人先帶她過去,好好招待。


    簡雲楟在這邊忙的時候,項葉每日,都在臨時搭起來的集中點裏,和當地的婦女們交談。偶爾她會帶那些孩子一起念書,教他們識兩個字、背幾句詩。而她們最主要的活動,便是為疫病城祈福。在當地,因有幾大家族做統領,而這幾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祈禱儀式。她們家中如今染病的已去大半,但剩下的,仍然每天分散開,各家舉行各家的祈禱。


    項葉在京城中隻參加過祭祀,因岩絕並不崇尚鬼神之事。謝林所教的,也不是盲敬鬼神,而是更重養心。故項葉自小接受到的相關事情,都很少。


    在這處時,因災情在前,幾大家族的矛盾都被擱置,大家輪流做活,也互相交談。項葉因與不同的人都交好,便每日跟隨著不同的家族,前去祈禱。


    至於流民、散民,項葉也把他們都聚集起來,加入大家的祈禱。


    因這塊地方交給項葉來管,所以一應都由她來分配決定。不管是家族人,還是貧民、百姓,所有人住的床都一樣,吃食分配亦然。打水都是輪換,做活也是。正因此,大家的關係漸漸地好了起來。


    項葉以前從未想從心裏,信仰什麽,可能因為簡國內原來的那些子信仰,實在太過荒唐。那些東西在她看來有一股粉飾味、陳腐味,根本說服不了她,這是天經地義的。


    在她想來,值得信仰的神明,必定是有所可信之處,又如何會貪虛名虛設?而簡國內的諸多習俗、儀典,皆是套罩子的擺法,直讓人覺得壓勢難抵,卻不會有美好的感覺。


    不知為何,項葉心裏總覺得這般不對。她總覺得,若要有神,神真正想給人帶來的,絕非是這般的感受。


    到了這兒,其實她還更喜歡他們的祈禱儀式。有的家會每人剪一簇頭發編繞作盤,接著大家圍著頭發盤訴說心事,最後表明所願。雖說,這家在平日富貴時,尚還會準備祭祀的牛羊、酒肉。但總體來說,項葉沒覺得不舒服,反倒在一片的傾訴聲當中,莫名覺得感動,又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一體感,以及一種安寧。


    有的家會排隊跳舞,盡情舞蹈之後,便脫去外衣,結伴睡倒在地。接著每個人都曲起腿,雙手交叉相握,作祈願狀,共念一段祈禱詞,接著每人再默許自己的願。她們為項葉解釋,這種舞蹈最多能五十個人共跳,是祖先傳下來的。原本編排時,便有引靈之力。隻要心境虔誠,神明定會聽到。


    還有的,會每人嚼一株草先吃下,接著用紙作燈,各式模樣皆可,最後任燈燃盡。在燈燃時各自許願,燃盡後共同掩埋。她們說,富貴時多是吃花,吃完花了,還要重新買些花種給老農,讓他們再播種起來。她們告訴項葉,因某位祖先被一位花神救過,故她們每次祈禱,都要先向花神表示感謝。項葉問:“你們如何知道,那花神管的是什麽花?”問完就被姑娘們笑了一番,說她沒悟性,待她再追問,姑娘們才解釋:“天下花,為一家,此種開,他種敗,生生不息。”


    就這樣,項葉跟著她們每一家,都做過祈禱。她從前並不覺得需要探討,這世間到底有神還是無神,因為人間需要處理的事,已多得數不過來。直到這迴她與眾人相識,有次,大家圍坐一團,用大鐵鍋燒飯,此般做出來的飯,竟是她從未吃過的香。


    那時她便問她們:“你們每日都花這麽多的時間來祈禱,會否做不完其他的事?”


    她們又笑她,可還是為她溫柔地解答:“世間事,皆為小事。此般事,乃是一等大事。”


    她不明白:“這樣的事,竟會比一個人究竟想做什麽,想成為誰,更重要嗎?”


    一些人皺起了眉,其中有一個答她:“可人若連自己的來處和去處,都不得知。那平白地談些是誰、做什麽,豈不太過空妄?”


    項葉了悟。


    等西濼到的時候,她們剛做完祈禱,正準備合夥做飯。了解了西濼的情況後,大家都很開心,很多人甚至將她看作“神派來的使者”、“花神的後裔”,項葉不再為這些說法解釋,隻衷心地感恩一切,也感恩西濼。


    她們為西濼做了一頓好飯,拿出了些久久儲備著,本來打算等丈夫、兄弟們迴來,再享用的臘腸,為西濼摻著豆子,燜了一大鍋飯。開鍋時,飄香數裏。


    西濼的話一直很少,但也紮實地吃了兩碗飯。


    晚飯後,大家夥圍在一塊唱歌,西濼就坐在邊上,靜靜地聽。


    等晚間項葉帶她去收拾好的床上,西濼發現,別人的都沒有簾子攔著,隻將女子小孩分了席,而唯獨她的這塊,搭了個簾子。


    西濼皺眉,問:“為何如此?”


    項葉正在為她包一件衣裳,那是剛剛另外一個大姐送來的,說沒有穿過,還新,想感謝西濼,便送來給她。


    項葉看她盯著簾子,才明白她什麽意思。項葉迴答道:“是大家一番心意,想著你剛來,不遮掩些,恐不適應,便為你扯舊布安了一簾。雖是舊布,但洗得很幹淨,用過皂角,你可放心。”


    西濼迴:“同是人,何須遮掩。陌生路,誰不是客。”


    項葉看著她,莫名感到一股落寞,這個人本不該這麽冷的,不知為何,她就是這麽覺得。


    項葉笑笑,又說:“你且將就一晚,明日我叫人幫你撤了。她們為準備這個,方才忙活了大半天,若見你直接撤了,恐以為不喜歡,平白惹得傷心。總歸它在這兒擋一塊兒,倒也不礙事。你若是覺著自己一個人怕,待會我把床搬來、睡外邊,陪你一道可好?”


    “你們為何,總是想得如此複雜?”


    項葉愣了一下,接著笑得十分溫柔,問:“你會喝酒嗎?我可還藏著一壇小的,一路從邊疆帶迴來的,硬是沒舍得開。你若喝,今晚我便拿來,你我隔著這小簾,舒快一場。”


    她神色有變,明顯有些激動,她問:“邊疆?”


    項葉笑著點頭。


    西濼說:“我喝過兩迴,都是與一個人。我不喜歡,可我今天想喝。”


    項葉說:“好。那你在這兒坐著,我去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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