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抬眼,說:“你們不是來抓我的?”


    男人迴:“自然,你一來就刀劍相向,倒讓我不知所措。”


    女人說:“你有何困難,可與我二人直言。能出力處,我們定不推辭。”


    女娃從地上爬起來,叫她們進我身體裏來,連忙把我的心關上。又抱了好幾個舊椅子堆在門口。


    我好想告訴她,我的心鎖很難開,我的身體足夠厚實。


    我對人的好奇,於聽他們談話的此時至頂。


    他們的情感太豐富了,我雖性子安靜,可從出生之後,可謂時時歡欣。他們痛苦很多,我聞所未聞,可兩相對照,我好淡,好輕,像下的小雨,而他們是瓢潑大雨、逆水狂風,我越聽越入迷。


    女娃說:“我和他剛私奔出來,他有婚約,我剛和離沒多久。”


    “不能退婚嗎,何必私奔?”俊小子問。


    “不能,他家是官姻,與我和離的那位,是個小王爺。”


    “情種多在富貴家,你們倒是應了這句話。”俊小女說。


    “富貴於天定,何曾問我意。”女娃歎氣。


    “享富貴那會兒,怕你不是如今這模樣。”俊小女嘲意明顯。


    “我若貪勢,便不會拋下將軍夫人不做,與他出逃;同樣,他若慕權,亦不會丟下王家小姐不娶,帶我遠走。”


    “這麽說,你是為了他才和離的?”俊小子問。


    “沒錯,他於我,重過頭銜,重過安穩,重過名譽,重過生死。”


    兩俊秀沉默了。


    “你能幫我救他嗎,倘若你肯。”她盯著俊小女。


    “你不怕我為了錢財去通風報信,最後功虧一簣。”


    “你信仙嗎?”


    “從不。”


    “仙家講究福禍輪轉,緣分造化。我已至穀底,如今現身的都是神靈。”


    “不必恭維,人可以救,不過不代表我看得起你。”


    俊小女說完,給俊男使了眼色,讓他進去看看,沒一會兒,他出來了,和二人交代幾句,就閃身出了我。他的腳步好快,像山上的雲彩。


    女娃給躺著的人擦額頭,俊小女坐在院子裏看天。


    女娃走出來,坐到她旁邊。


    “他是你的愛人嗎?”


    “與你無關。”


    “那我和你講講我的故事,好嗎?”


    “我不想聽,我告訴你,你要是了解我,就會知道,我沒拔劍殺了你們這對狗男女已經是大發慈悲。我這人壞得很,心腸最容易變,勸你別來我麵前晃悠,我既不吃柔柔弱弱那套,更討厭花間情事,你引以為傲的愛情在我眼中除了可笑,一無是處。走開,別礙著我看雲。”


    “我聽出來,你將愛與責任掛鉤很緊。那你和他呢,你是因為責任愛他的嗎?”


    “我愛不愛他,與你都沒有關係。”俊小女的鞭子已經重甩在我的皮上,我痛得麵色發白,女娃卻沒一點害怕。


    “真愛不會使人沉默,也不需要人動用武力來鎮壓什麽。”


    “真愛?哈哈,你也配自詡真愛。”


    “你沒有為一個人徹夜難眠過嗎。你沒有為他掙紮、猶疑,徘徊,退縮,最後還是選擇勇敢嗎。你沒有為他想過放棄自我嗎,沒有暢想過一個平和的將來,也許簡單,也許樸素,但一想到,就滿是幸福嗎。如果你有,你為什麽不明白我呢。在愛麵前,名聲也好,財富也好,權位也好,安穩也好,這些通通都不重要,他人愛怎麽講便怎麽講,我隻嫌棄他們聒噪。”


    “……”


    “執著那般看起來的美滿,似假非真的般配,就是好嗎。愛本該如火般燃燒,以神靈的萬壽作保,牽手一時,轉世十迴,十迴都不夠!若無他,我隻是個溫婉可瞧的家婦罷了,耐著一副討人歡心的性子,十年如一日地拂過,不留下任何我的印跡。可是他,他將我從躺著的僵床中解救,我不再是將軍的妻子,文臣的女兒,我隻是一個不需要名字,就能被愛人認出的女人。我在他的懷裏找到了我,那個我從不認識,從沒有發現過的我。我不需要名揚四海,也不想要建功立業,我隻想要抓住我遺漏的完整,能讓我全身被小蟲子啃,癢也是種快樂。我不想要活成椅子,桌子,不想要成為雕琢的屏風,這般便是錯嗎?”


    “你有孩子了嗎?”


    “沒有。”


    “……”


    “你有孩子了?”


    “怎麽可能。”


    “也是,你看起來,尚未成婚。”


    “我問你,你如何確知,他愛的人就是你。倘若如你所說,他讓你發現了不一樣的你,你如何得知,那個你就是你。如果那個你隻是他想愛的某類人的一個影子,一種化身,她短暫地成了你,其實並不是你,或者其他的你,那些你,他不願意愛,也不願意看,你又怎麽辦。”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就是我,隻有一個我,何來其他的我。”


    “你們認識多久了。”


    “兩年。”


    “什麽時候私……決心出走的。”


    “兩個月前。”


    “這兩年裏,你從沒厭惡過他嗎,或者恨你自己。”


    女娃笑了,我卻不能明白,愛為什麽總與恨分不開。我一直以為,愛是像蝴蝶對樹一樣的,總來,總繞著翻飛,總停在葉尖,總不舍離開。


    “時常,我恨他擾我一方安寧,恨自己忍不住思念,吞不下感情。有段時間,我故意躲著他,把他寫的信全燒了,結果倒害得自己生了場大病。自病後,我就知道,我折騰不起了。他要死便死,要活便活好了,總之人生一瞬,我陪他淌這渾水一遭,最差不過死得髒汙,一了百了。”


    “他是不是隻愛過你一個?”


    “不知道。他雖這麽和我說過,我卻總聽一半、信一半。其實我心裏麵老覺著,要是以前沒和別的姑娘處過,怎麽會這麽懂女人的心思呢。不過,愛沒愛過都不打緊,其實真說起來,我大概也是喜歡過小將軍的。當年鮮衣怒馬,一箭追天涯,射中我額上的花,大概心也順著,被他拔走了。可後來,他不愛我的。他以為他愛,實則不愛。等我明白了什麽是愛,才恍然發覺。幸而,他並不死板,和離時沒有為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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