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琷暫住在李府,她思前想後,覺得不能在嫁人之前就一直住在李家,自己不能這麽沒名沒分的就被李公子娶了。還是要交換文書的,也要遵循禮儀下聘,但夫人徹底沒了消息,將軍也病著,如今正是老太太當家,這將軍府明顯已經是迴不去了,該去哪好呢?


    欣琷想到了夫人那天說的南巷子,那是欣琷從前坐轎子都不願意打那邊路過的地方。她心下煩悶,怕迴去之後被那些人纏上,惹上一堆麻煩。但若是自己沒個家,這一眾嫁娶來往怕定要從簡,欣琷本打算先找兩個人去那邊探探,看看她那親生父母如今是個什麽模樣。


    沒想到,晚間李公子過來找她,和她說:“欣琷,我料想你肯定想念你的親生父母,這兩日便一直派人去找。因為事情發生的久遠了,剛開始有些難辦。不過好在,前後幾條巷我都派了人去打聽,終於找到了。我說了你可別難過,如果不出意外,你的父親該是前幾年就病死了,但母親如今還在,正開著個衣料店。你想迴去見見她嗎?”


    欣琷一聽見說開著個衣料店,腦子裏隱隱約約地就散出些記憶來,好像很久以前,是有個婦人總在裁裁剪剪。不過比起這個,顯然,她更關注的是他話中可以獲得的信息。


    她先裝作驚訝的樣子,然後捂住口鼻背過身去,肩膀一聳一聳,時不時地發出抽鼻子的聲音,像是在哭一樣。實則她一邊假用帕子抹眼淚,一邊心裏正盤算:倘若這父親死了,就剩個老母親,一介村婦而已,好掌握,還不是她說什麽就是什麽。開的衣料店倒也不算太不體麵,迴去將就該也能住,不用自己幹粗活,出去拋頭露麵、丟人現眼。


    李公子看她哭了,歎氣,又給她遞帕子,又倒水安慰的,請她寬心些,說生老病死乃人間平常。


    欣琷掐了掐自己的眼角,讓它看起來紅,接著,她捂住口鼻扭迴身和李公子說:“我不能再住在你家了,你帶我迴去吧。我無奈自小與父母分別,都沒盡多少孝心,如今剛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想到父親卻已經死了。我要迴去給母親磕頭,侍奉她終老。”


    李公子說:“欣琷,我能體諒你的心情,你別擔心,也別再哭了,午飯後我便帶你迴家。至於你想迴去盡孝這迴事,我也能體諒。但欣琷,你自小長在將軍府錦衣玉食,迴去了無人伺候,如何受得了呢?不若把你母親接到府中來,我們一起照顧。”


    欣琷心下鄙夷,這怎麽可能,未來要嫁,也必定是她一個人嫁進來的,還從未聽說誰會帶著母親一起入府的。這事傳出去,以後人家來做客都要笑話的。


    她說:“謝謝你的美意,可這是萬萬不行的。”她眼淚真掉下幾滴來,不知是為了母親,還是為了自己目前還不確定的榮華富貴擔憂:“且不說,且不說你我如今毫無關係,就算未來真有什麽,我也定不能帶著母親來麻煩你的。”


    李公子看見她落淚,心都痛得糾起來,他說:“欣琷,你如何能這麽說,我對你的心日月尚不可辯,更何況是如今這點困難。城中誰人不知你我的關係,不過是差一紙聘書而已。你不願意來麻煩我,才是真令我難過。”


    欣琷聽了暗喜,連忙哄他:“好兒郎,我如何不知你的心意,隻是我如今不再是將軍府的女兒了,你倘若還想娶我,家中可會同意?”


    李公子說:“這有何懼,我父母難道會是那般隻看家世而不顧我幸福的俗輩?你且寬心,等下月父親迴來,我便叫他去你家下聘。你想先迴去住著侍奉母親也行,等成婚之後,我們重給母親買個離我們近點的宅子,這樣你的孝心也好成全。”


    欣琷主動撲到李公子懷裏,說:“李郎,遇見你何止是三生有幸。”


    兩人溫存滿室。


    欣琷晚間坐著馬車迴家,一路上,確實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甚至比她想象中要好上很多,沒有破敗到根本不能看的地步,反倒是各家門前有各家的味道。有的擺弄些花草,有的堆著些雜物,還有如穀堆高的草鞋、一張張係得嚴實的漁網,有的門口還停著兩輛小推車,推車上摞著高高好幾層的籠屜,現在雖都空了,但還能聞見股油味……還有一家,門前堆著好幾個大麻袋,風剛好把欣琷的簾子都吹起來,她看見了裏頭全是書,李公子也瞧見了,還挺驚訝:“沒想到這兒還有人如此愛學。”


    欣琷點點頭,馬車繼續走。


    到了她家門口了,李公子扶著欣琷下車,欣琷心裏也難免緊張起來,雖然這緊張都是帶著一股自上而下的高傲的。


    李公子去敲門,裏麵先是個男聲應的,兩人都有些吃驚。


    等門開了,裏頭的男子露出麵來,頭發束得齊整,額頭飽滿圓潤,眼睛也如大如兩個生核桃,油油發亮。


    他先看見李公子,欣琷躲他後麵沒露臉。


    他講話,聲音也很雅:“敢問何事?”


    李公子微笑一點頭,說:“是這樣的,我們來找住在這開衣料鋪的婦人,請問她在何處?”


    裏頭的男子迴禮一笑,朝屋內大喊:“姨,說是來找你的。”


    他打開門,請他們進來。


    李公子先往裏走,中蓮跟在他後頭。


    她邁過門坎的時候,終於露出臉來。門內的男子瞧見,當下失神,她的美色常令太陽腦袋昏沉,而她的眼睛會使月亮黯然失色。


    男子楞在原地,被中蓮美到,又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襲來。


    中蓮被他盯著看,很不舒服,但還是抬頭迴以禮貌的一笑,心裏一邊自滿,一邊又嘲笑這人俗氣。雖看著文雅,但還不是個見色丟魂的家夥兒。


    中蓮越發挺直了走路的背,往屋內走。


    男子意識到自己失神,忙收拾表情,跟進了屋裏。


    待李公子將一切解釋清楚,屋內就隻聽得見婦人悲痛的哭聲,和中蓮時不時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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