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棾其實特累,和羅迢在一起的時候,她變得和從前好大不一樣,善妒、小氣,不安全,輕信、沒想法,愛纏人,羅迢自救她迴來,聽她解釋過小師妹的事情之後,那幾天對她就總是冷得很。下迴她再去進貨,羅迢都會派人陪著,說是有個人好照應,可董棾心裏跟地上的水窪照模樣一般清楚,他這是明明白白地不信任她。


    他每天的生活規矩,規矩又無趣,她一日陪著他看書看案卷,待在旁邊幾乎什麽也不能做,就隻能端茶送水,有時候水燙了,他雖不用言語兇她,卻總是冷冰冰地瞥一眼,又歎氣,像是她的罪行又加一層。每當那時候,她都特委屈,但一旦她問了,羅迢總說的,又是“無事,別多心,你出去吃點東西……”。她很累,盡管能感覺到他的包容,但她無法忘記自己以前盼望的那種愛情,是兩個人一起能做好多事情。就像他們剛開始時,一起下棋、遊水,逛街,看戲。有說不完的話,安靜也很討喜。


    可她講不出分開,因為她自以為了解羅迢。他從小受的苦已經這麽多,他為人踏實、肯吃苦,不愛玩、正直,責任心強,這已經是繼項頂之後她遇見最好的人了。更何況,她害怕,害怕再出一個大師兄,自小師妹那趟子事之後,她睡眠一直不好。半夜了,老是醒過來,想起好多以前那傻大個的作派,想起他總是很聽話,想起他總和她誇讚他們門派風景好、巨能養人。在林散的迴憶拚湊裏,她甚至記起來了第一迴他們一起吃的是餛飩,當時他一連吃了四碗。這些東西,有時候讓她笑,笑過了又是難受,然後是涼涼的寬慰,起碼分開了,原來錯過了。


    正因如此,她不再想用同樣的東西對待羅迢。羅迢她是喜歡的,喜歡他的弱小、可憐和另一方麵的冷酷。雖然她很累,可無法否認,在她過往的生活分崩離析之時,在她被舊債死纏無法逃脫之日,他是一根她想要抓住的稻草,不管這稻草再枯黃,對她來說,她想要的:一個和過去的告別,一次新的開始,一份能認真付出、好好守護的感情。這些,羅迢都能給她。


    她的逃避,使她忽視了很多東西。如果人的眼睛始終,隻盯著自己床前的布簾不放,有一天她定會被嚇到,原來外麵的世界已然豔麗無比。


    隻因循蹈矩地去給一個人看似的愛,是無法點燃長久的暖火的。不規整留心人的好壞美醜,是要為輕率付出冰冷代價的。


    董棾的今日,便是明顯的教案。


    她約羅迢這迴出來,就是想主動地解決問題,跟羅迢好好交流,看看怎麽調整相處模式。


    她在袖子裏揣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想拿給他看,說一起去合個日子。她想給他安心,想告訴他,她是發了狠想嫁人的。她會努力學著對他好,成為多一點他想要的樣子。


    直到她一開口,就被打斷。一早織好的網,一隻手,輕輕一下,就扯破了。


    “羅迢,我今日找你,就是想和你好好講講,我真的不喜歡管家一直跟著我去采貨,你知道他年紀大了,他……”


    羅迢講:“我知道了,我們分開吧。”


    董棾當然愣了,她一下掉了眼淚,說:“你講什麽?”


    羅迢看見她哭,扭過身子,繼續講:“董棾,我們不合適。”


    董棾追上去扯他袖子,說:“我們哪裏不合適,是,我們喜歡的東西是不一樣,很多時候是沒話講,可我們可以多花時間相處,慢慢培養啊,難道誰是能剛來就天生合拍的嗎?”


    羅迢任她扯著,也沒迴頭,說:“可我現在沒有時間。我每天要判的案子很多,有很多人日日如經火熬地在等我傳喚,我真的沒空陪你去劃船聽曲,賞月玩棋。”


    董棾鬆開拽他的手,說:“你講話真沒良心,你自己好好迴想,我可曾真的有什麽時候擾過你辦案?你讀卷,我給你熱茶,你去衙門一整天,我坐在你家府裏等你等到飯菜熱一遍又一遍,你怎能如此說話!”


    羅迢迴身看著她,講:“是,我很感謝你,我也確實喜歡你,可我一點兒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董棾圓著眼,小臉皺在一起:“為什麽?”


    羅迢大吼:“因為自認識你,我就越來越偏離自己設好的官道,我越來越討厭自己。我謀職無法上升,因為眾人皆以為我娶你之後要重新調任,從前提攜我的老判官,如今見到我是避之如虎,他怕是以為,我已被富貴榮華迷了心竅,改頭換麵地想攀貴家門楣。”


    董棾說:“可你我心裏清楚,並非如此,不是嗎?”


    羅迢輕蔑,說:“你我清楚,又如何?我司的職位,靠的是公信,是要眾人信,我活著,才有意義。”


    董棾唇色很白,但她醒了,她笑著說:“我明白了,勇敢一點,花多一點時間,去證明,去展現,這是愛我的代價。可與愛我相比,你更想要容易。”


    羅迢說:“並非如此,我隻是不想愛你。”


    董棾把他送的簪子取下來,捏在手裏,羅迢看見她淚痕滿布,動作卻快,他又講:“董棾,任誰愛上你,都是禍患多於快樂的。我也愛你,可我更愛蒼生,更愛正道。如果因為你,就要讓我不斷地打破原則,超出規界,就要影響到我判案的心境,那我絕不選擇愛你。”


    董棾把簪子輕丟到地上,“啪”一下,這貴的,就碎了。


    她說:“我以為,我們很年輕。動心以後,情感一時無法控製,也是自然。我為此還難免欣喜,現在看來,差別蠻大的,這些東西對你,怕都是負擔。”


    羅迢又說:“我們想要和追求的東西,並不一樣。”


    董棾說:“我明白了。”


    她轉身要走,又被羅迢叫住:“董棾,你會恨我嗎?”


    董棾迴頭笑笑,說:“我不會。因為你雖然傻,但我知道,你如今成這模樣,不能全怪到你的頭上。一直向上吧,羅迢。但記得好好反省,下次別再這樣,對其他的姑娘了。”


    最平穩的人,往往是最現實掛的人,因著死一般的順從和持戒,正守著界規,所以不會翻轉,也從沒掉落過。是他想要的,不再是與人為伴的幸福了嗎?還是什麽逼著人選擇,不得不用外在的東西來固守自己的自尊。


    無法否認的是,堅韌的東西,從背後看,常是冷的。一挨上去,再溫暖的,也得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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