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葉問:“那你往日裏看戲本中總寫,一個男人為他心愛的女人去死,就算那女子不愛他也在所不惜,你看到這些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溫清磑說:“我從來不信。我活到這麽大,見過有人為親情而死,有人為榮譽而死,有人為富貴權勢豁出性命,有人因仇怨糾葛互相廝殺。但我從沒見過,有一個人真的願意,為了一個不愛他的人,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有的明天,就不要性命。那些話本,是險惡的幻想,是寫給單純無知的腦袋看的,不是寫給我。”


    項葉說:“那如今,你真正遇到了這麽一個人,他總不是假的吧?”


    溫清磑說:“我一度以為他是個蠢蛋,聰明人沒有這樣做事的。可我看過了他畫的畫。加上,後來貴妃又把我喊到她宮裏去,和我講了那日他自殺前說的話。他明明不蠢,甚至很是剔透,又為何要這般做?”


    項葉問:“他那日說了些什麽?”


    溫清磑說:“他講了他認為,怎樣愛一個人,才是好的。”


    項葉嘟嘟嘴,說:“那我不明白了,你覺著他講得剔透,人也不錯,又沒被他的自殺嚇到,那你究竟在煩些什麽,他之所以這麽做,還能有什麽別的原因嗎,隻是因為喜歡你啊。既然喜歡,自然是願意為了你付出的。”


    溫清磑說:“我想得太亂,又大了一些。因為我並不愛他,不會因為他很好就愛他。而我以前一直認為,付出生命這種事,要麽是相愛的人之間會做的,要麽就是蠢蛋才惹的事。他打破了我這個想法,而更糟糕的是,因為愛情的發生會有很多不同的形態,我現在還有點害怕,難道我最終有可能愛上他?我煩惱的地方在,不知道該懷疑的是聰明人在感情麵前也會犯蠢,還是我終有一天居然會愛上他。因為我曾經是那麽地相信,兩個人之間會有感應,兩個人相遇也必講緣分。他感情的深度和濃度確確實實地衝擊到我了。”


    項葉忽地抱住溫清磑,像哄孩子一樣地不斷輕拍她的頭,說:“清磑,我早跟你講過,當聰明人太累,你怎的就是不聽,連在這種事情上,也要想得分分明明。”


    溫清磑喪眼,楞著給她抱,仿佛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裏。項葉繼續說:“一個人愛你,你不愛他,這是太正常的事情。每個人對愛情,都有一種向往和認定,隻要認定了,他就會按他的方式來愛你。他夢想中的,和你夢想中的,可能是一種模樣,因為人夢中的房屋總是相似。但是這不代表,他和你之間,就會有愛情。你說得很對,愛是憑機緣,也憑感覺的事情。需要的關係,才能靠分析一點點摸清,可是愛,本身看似規律,卻不是思想能完全掌握的東西。你之所以這麽苦惱,是因為你本源上相信著一件事情,即相似易相愛,相似該相愛。”


    溫清磑呆呆地複念這句話:“相似易相愛,相似該相愛。”


    項葉又說:“有個很厲害的人曾經說過,人一生下來,就隻有一半,另一半被神丟到世上的別個角落去了,或早或晚。於是你孜孜不倦,一生都在尋求那另一半,唯等你找到那天,才找迴了缺失,獲得了圓滿。於是又有很多學說,依此再論,覺得缺失來源於孤獨,而圓滿來自相似與契合。大家漸漸地把可能致使相似的圓圈縮小,於是有了士族聯姻,有了門當戶對。後來大家發現這並不正確,金謝的故事問世,大家才恍然,真正的契合,是用心靈去說話的。可是清磑,再偉大的心,人間也絕不會隻有一顆。月亮若是能代表愛,偉大的心靈便是伴在它身旁的群星,不隻一個,不是兩顆。神以其慈悲愛人,人間以其廣闊育人。”


    溫清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相似重要,可世界之大,不隻有一個人與你相似。那你能幫我解答另一個困惑嗎?愛情是靠理性更多,還是浪漫更多?”


    項葉皺起眉,說:“我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感情何時能將理性和浪漫分開論述了,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做不到,你又怎麽拿這套來糾結愛情?”


    溫清磑說:“打個比方好了。如果你一早就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人,你下定決心,要找這樣的一個人和你過日子。那麽,以後你遇到別人的時候,就算動心,你也不會選擇和他攜手,隻因他並非依照你心中的模樣。但是,如果你這麽做了,你是在否決浪漫的。因為浪漫本身就講求感覺、熱情、不期而遇,一見傾心,”


    項葉說:“可是我不去愛,又怎麽能清楚,我到底喜愛怎樣的人?”


    溫清磑說:“倘若你就是明白呢。像陸探微天生就會畫畫一樣,你就是有感覺,這個人不是你要的人,那你怎麽辦?”


    項葉說:“那就不要好了。”


    溫清磑說:“你選擇相信自己一開始的打算和感覺,盡管你對它的真實保有懷疑。”


    項葉說:“沒錯。”


    溫清磑問:“為什麽,你明明是個浪漫的人。”


    項葉迴:“我感覺,你把我放進了一個走不出去的迷宮。因為在我看來,能一直堅守自己心裏那點莫名其妙的判斷,固執等待一個也許根本不存在的人。這件事,遠比隨便遇見一個動心的人,就丟盔棄甲地追愛,要浪漫得多。可你又和我說,愛情本來該是無法預料和準備的,本來是要墜落燃燒的,我一時又覺得也有道理。因為倘若一早就準備好了,那是拎著秤砣去量人,誰合適要誰,這就又退迴需要的關係了。”


    溫清磑說:“所以愛也是需要的關係,但不僅是滿足需要,它多了一點什麽?”


    項葉說:“很妙,很難說清,也許多的,就是一點莫名的感覺,沒法解釋的認定。”


    溫清磑說:“可沒法想清楚的東西,怎麽讓人放心?稍有不慎,就容易陷入自己的幻想沼裏,快沉下去,然後充當情緒的奴隸,肆意揮劍,地上留下的,最後都是因愛而生的血跡。況且,我如今最害怕還有一處,就是我無法確定,我的認定是真正來自於我嗎。我總覺得,它是來自各大詩人的詩,大家編纂的書,禮教,宮廷,百姓的幸福觀念。是他們說那些存在,所以我選擇相信。可我至今,也仍未見過有我想要的愛出現。葉葉,你說,會不會,這一切,都是我癡心妄想了。偏偏要叫沙漠拿出一朵花來,要男人不貪玩好色,你說,這真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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