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眾人越說越過分,前頭春村長臉色黑如鍋底。


    “夠了!”他強打起精神,厲聲止住了村人滿腹的抱怨。


    村人被他的臉色嚇到,都訕訕地閉上了嘴。


    春村長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兒來,沉聲道,“此等忘恩負義的話莫要再說了!”


    “若不是小郎君出手相救,莫說你們了,就是你們的孫兒焉能僥幸撿迴條性命?更遑論小郎君還好心給咱們提供吃住和救命傷藥!”


    有人聽進去了,沉默了下來,有人卻依舊嘴硬,不識好歹。


    不知是誰在人群裏小聲嘀咕了句,“什麽好心,不過就是想讓咱給他賣命!”


    春村長雖年紀大了,但耳朵卻不聾,聽見這話,氣得臉都漲紅了,指著人群裏胖娘們怒斥。


    “劉來娣!莫以為你躲在你男人身後我就不曉得是你!”他瞪了人群裏瘸了條腿的男人一眼,“春貴,你婆娘再在人堆裏拱火,你就帶著她一起滾出春家村!”


    被他點到的男人立即訥訥應是。


    春村長被他這副窩囊樣氣得不輕,胸腔傳來一陣翻滾的癢意,他再也忍不住,弓著身子,開始咳個不停。


    “祖父!”春來嚇得不輕,趕緊上前替老人家順氣。


    原本還有些被村長發火嚇到的老婦人,一見這情形,頓時又來了勁兒,麻溜地從自家男人身後跳了出來。


    “我說得哪兒錯了?”接著,就聽見她振振有詞道,“說什麽好心救了我們,我們又沒求著讓他救!再說了,說是救人,實際咋想的也隻有他自己知道。要我說啊,他就是想在這山裏當土財主,把我們當成他的佃農哩……”


    一直聽著那邊動靜的夏芽笑了,她身旁的二丫卻是氣得眼睛都紅了。


    “夏丫!那老婆婆怎麽能這般汙蔑你!我這就去和她理論!”


    二丫氣得拳頭都握緊了。


    在她看來,那老婦人嘴裏說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話!


    夏芽好心救人竟然救出錯來了?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見她擼起袖子,露出一雙細胳膊就要衝上前去,夏芽趕緊將人拽了迴來。


    “二丫姐莫氣,我倒還想聽聽那老婦人還會說些什麽。”


    二丫秀氣的小臉上滿是怒容,無奈被夏芽按在原地不能動彈,隻得咬著腮幫子,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死死盯著前方那群人的方向。


    二人身後,春家村的幾個小孩也聽到了他們叔嬸爺奶說得那番話,初初懂得分辨事理的他們一時間羞愧地低下了頭。


    唯有春賤妹抬著腦袋,目光幽幽地盯著那個胖婦人,握著拳頭的手指恨不能掐進肉裏。


    夏芽全副心神都放在前麵的那場好戲上了,自然沒注意到身後的異樣。


    另一邊,春村長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他本就傷了肺腑,如果不是夏芽送來的迴氣散和迴春膏救了他一命,此時的他應當已經下到地府報道去了。


    春來見自家祖父被來娣嬸氣成這樣,也生了氣。


    “是!你沒求人家!那是因為求人家的是我!”春來越說越氣,“若不是郎君心善,冒險搭救,你還能中氣十足說這些喪良心的話?”


    他氣憤地指著她男人的腿,“若不是用了郎君給的傷藥,貴叔的腿能保得住?”


    “這……”胖婦人被說得有些心虛了,上前快走兩步,試圖擋住她男人受傷的右腿。


    小胖子都要氣笑了,擋住了就能掩蓋受人恩惠的事實麽?不能!


    他深吸了口氣,才穩住了情緒。


    “嬸子,你自以為郎君帶我們上山是為了圖你那點子力氣,這話在我看來簡直可笑至極!”見老婆子又要跳腳,他卻忽然想起晌午救人的路上,夏芽和曾謹之分析的那番話,隻覺得疲憊不已。


    “各位都是我的長輩,有件事我原先並不打算說的,隻是不想大家夥失去了希望。”說著,他苦笑一聲,視線從麵前熟悉的人臉上一一掃過,“但現在好像不說不行了……”


    “來娃子,啥事啊,還能比咱們逃荒更糟糕麽?”見他如此神態,有人忍不住問道。


    春來猶豫了下,到底還是開口了。


    “雲城,破了……”


    本是極輕的一句話,可是話才出口,人群便瞬間變得落針可聞。


    良久,才哄地一聲爆發開。


    “這怎麽可能!!”


    “雍州沒了?!”


    “我的兒啊——”


    人群一下便變得亂糟糟起來,原先跳得最兇的劉來娣一下像是被什麽東西抽去了脊梁骨,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


    她渾濁的老眼裏一下失去了所有神采,幹裂而肥厚的嘴唇無聲張張合合,“不可能,我的老大、老二、老幺……”


    雍州是大景朝的抗擊犬戎的第一道屏障,州內百姓多為軍戶,軍戶子弟世代為兵。


    一百多年前,春家村也是軍戶村。


    隻是恰逢景武帝登基,大開恩科,春家又出了個讀書人,深受聖恩,這才令那一支族人擺脫了軍戶身份。


    現今的春氏族人多為那一脈,隻是經過了百餘年的開枝散葉,這才形成了如今的春家村。


    至於原先的春家村?早就被打沒了。


    隻不過春家村人雖被聖人放免,脫離了軍戶籍,但始終在雍州境內。


    近些年來,朝廷與犬戎連年多次摩擦,雍州百姓連年被抽調征丁。


    最後一次征兵就在月餘前,凡是家中壯年男子,皆被征走,劉來娣三個兒子被征了兩個,至於剩下的那個?早幾年征兵便上了戰場,再也沒迴來。


    如今雲城破,雍州被犬戎徹底攻陷,她的兩個兒子再無生還可能,這怎麽能令劉來娣不痛心疾首?


    莫說劉來娣了,春家村人幾乎戶戶如此,因而在得知了雲城破了的消息後,一個個悲痛欲絕。


    春來也很難受,若不是祖父當機立斷,讓老根叔帶著村裏適齡男兒藏到了山上,沒準他也被征入了隊伍。


    不過也有覺得村長小題大做的,結果就是家中男兒無一幸免。青寧縣被攻破時,那些族人不肯走,說是要守著小家,等著家中子孫從戰場上迴來。


    春來抬手擦了擦眼角,“各位長輩可知今日那夥犬戎人擄了你們要往哪裏去?”


    不待他們迴答,春來便自問自答道,“是往蒼玉縣的方向去……”


    有人意識到了什麽,都顧不上悲傷了,一臉震悚,“來娃子,你是說,隴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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