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隻有抱著薑妍,楊佑心裏才會有一種充實的感覺。


    他緩緩伸出手,五指輕輕插入薑妍如瀑的秀發之中,那觸感柔軟而順滑。


    他開始輕柔且有節奏地揉著她的頭,每一個動作都飽含著深情與安撫。


    薑妍微微顫抖著,在聞到楊佑身上那獨特而雄渾的男性氣息時,一直緊繃的心弦頓時放鬆了許多。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目光堅定而灼灼地盯著楊佑,嘴唇輕啟,說道:


    “先進去吧,虎爺有事找你。”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楊佑張了張嘴,本想問一下她最近過得怎麽樣。


    可當他的目光觸及到薑妍那凝重而又隱隱透著幾分悲涼的神色時,心中一沉。


    他大概猜到虎爺此番叫他是怎麽迴事了,恐怕不是什麽好消息。


    於是朝著薑妍說了一句:“那你在外麵等我。”隨後便推開病房的門進去了。


    盡管楊佑事先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設,可當他踏入病房、目光觸及到病床上躺著的虎爺時,心髒仍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若非要找個詞匯去描繪此刻所見的虎爺,那麽“形如枯槁”這四個字恐怕再貼切不過了。


    那張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臉龐如今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得如同兩口幹涸已久的深井。


    皮膚宛如一張皺巴巴的舊羊皮紙緊緊貼附在骨頭上,整個人看上去瘦骨嶙峋,完全認不出是以前的虎爺了。


    冰冷的病床之上,各種醫療儀器發出單調的聲響。


    虎爺的身上插滿了粗細不一的管子,這些管子如同蛛網一般縱橫交錯地分布著,有的從他的手臂延伸出來,有的則直接插入他的胸口或腹部。


    監控儀器上閃爍著微弱的光線和跳動的曲線,顯示著他微弱的生命體征。


    虎爺整個人就那樣靜靜地躺著,若不是還有那極其微弱的起伏,真的跟死了沒啥區別。


    很難想象他被白凝冰囚禁之後都經曆了些什麽。


    楊佑剛推門而入,虎爺便十分吃力地睜開了雙眼,他的嘴巴微微張開,想要說話,可發出的聲音卻如同漏氣的風箱一般,沙啞、破碎且斷斷續續:


    “來了?坐過來一些……”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氣息急切卻又極不穩定,仿佛隨時都會斷絕。


    楊佑走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靜靜地看著虎爺,良久,他嘴唇微啟,輕聲問了一句:


    “你……感覺怎麽樣?”


    聲音在寂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清晰,卻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差……不多了……這輩子的路……就到這兒了……”


    虎爺微微轉動著頭,幹瘦的臉上艱難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他的笑容扯動著臉上的皺紋,看起來顯得很是淡然,仿佛對生死之事早已看透,可那渾濁眼眸深處仍藏著一絲不甘與不舍。


    “救不迴來了?”


    “救不迴來了!我的身體……我最……清楚……沒得活了……”


    虎爺的語調緩慢而平靜,像是釋然了一般,語氣反而輕鬆了一些。


    楊佑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安慰?可麵對如此殘酷的現實,那些安慰的話語此時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在生死麵前,一切言語都像是浮於表麵的泡沫。


    也難怪薑妍會露出那樣凝重又悲涼的神情,畢竟說破大天,虎爺也是她在世上的唯一親人。


    哪怕平日裏兩人的關係不好,時常有矛盾與摩擦,但骨子裏的血脈親情卻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羈絆,在即將失去的時候,才更顯珍貴與沉痛。


    楊佑心中也是微微歎息,之前的虎爺是何等威風,沒想到也會淪落至此。


    “楊佑……其實我一直……一直都不同意你和薑妍在一起……哪怕現在,也是!”


    虎爺的聲音突然響起,語調急促而又顯得極為吃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拚盡全力地擠出,氣息也極度不穩,仿佛隨時都可能中斷。


    他那深陷的眼眸緊緊盯著楊佑,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聽到這話的楊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無奈的苦笑。


    迴想起過往,他與虎爺之間的交集雖然不算多,但在為數不多的聯係裏,幾乎每次虎爺都會針對他跟薑妍的事情表示強烈反對。


    以前,他總是會略帶敷衍地迴應說這是薑妍的事,是薑妍強行把自己綁在她身邊的,要反對就去找薑妍理論。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曆了種種波折與成長,現在的他則會堅定地宣稱,這是他跟薑妍兩人之間的情感糾葛,與虎爺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


    這是他們自己的人生選擇,不會因外界的壓力而改變。


    “虎爺,這事……”楊佑眉頭微皺,剛準備開口反駁虎爺的話,卻被虎爺急切地打斷道:


    “雖然我不同意……但……但我死後,薑妍就隻剩你了……我不想讓她一個人……”虎爺深凹的眼眶此刻也微微泛紅,說起話來也多了些許哽咽。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一般,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又輕咳兩聲,那聲音在寂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刺耳。


    隨後他輕咳兩聲,死死盯著楊佑,說道:


    “你要好好對她……薑妍這孩子外冷內熱……其實她心裏很渴望被人關心……我希望……”


    虎爺的聲音愈發微弱,卻依舊努力地想要把話說完。


    然而,話還沒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便如洶湧的潮水般襲來,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整個人有些唿吸不暢的樣子,隻能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


    楊佑見他這麽費勁,便連忙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的。”


    他在薑妍心裏是寶貝,薑妍在他心裏不同樣是寶貝?


    自己的女人,當然要自己用心去疼惜、去嗬護了,這是他內心深處堅定不移的信念,無需他人多言。


    虎爺聽到楊佑的這番表態,那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抹欣慰的表情。


    他微微閉著眼睛,幹裂的嘴唇輕輕顫動,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這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又帶著一絲釋懷後的輕鬆。


    其實進來之前,楊佑以為虎爺除了會說有關薑妍的事情之外,還會讓他們除掉白凝冰,以報自己所遭受的囚禁之仇、身心折磨之恨。


    畢竟虎爺曾經也是那般叱吒風雲的人物,怎可能輕易咽下這口惡氣。


    但意外的是,虎爺並沒有提到白凝冰,隻是交代楊佑要照顧好薑妍後,便讓他出去了。


    楊佑推門出去時,剛好和站在門口的高嘉媛撞了個滿懷。


    他也算是好久沒有看到過高嘉媛了,之前聽薑妍說她在江北失聯了,沒想到在這兒卻是碰上她。


    眼前的高嘉媛,麵容上滿是悲傷之色,雙眼紅腫得厲害,眼角處還掛著未幹的淚痕,任誰都能一眼看出她顯然是剛剛大哭了一場。


    隻是楊佑心裏暗自思忖,這女人如此模樣,到底是真情流露的真哭,還是別有用心的假哭呢?他確實不敢輕易斷定。


    這突如其來的一撞,讓高嘉媛的身體猛地搖晃了幾下,腳步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楊佑見狀,臉上露出一絲略顯尷尬的神情,趕忙說道:


    “不好意思……呃,你怎麽也來了?”


    高嘉媛努力站穩了腳跟,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幽怨,用那因哭泣而變得嘶啞的聲音迴應道:“虎爺找我。”


    楊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不遠處靠在牆邊的薑妍,隻見她手裏正不停地翻轉著打火機,麵無表情地低著頭,沒有絲毫要阻攔的意思。


    楊佑心想,既然薑妍都沒有加以阻攔,那想必高嘉媛來此是經過虎爺同意的。


    “那你進去吧。”楊佑側身給她讓出了路。


    高嘉媛低聲道了句謝後,便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楊佑看了一眼正在一旁發呆的薑妍,並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去樓下買了兩杯咖啡,走到薑妍麵前,遞給了她一杯,說道:


    “你還好嗎?”


    靠牆站著且低著頭的薑妍,身子像是被觸動了一般,微微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慢慢地抬起頭,眼神先是有些迷茫地落在楊佑身上,隨後下移,聚焦在他手中的咖啡上。


    短暫的沉默後,她才緩緩伸出手接住咖啡,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迴應道:“我還好,沒事的。”


    楊佑見狀,自然而然地也靠在了牆上,與薑妍並肩而立。


    他嘴角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眼神裏卻透著關切,說道:“真的嗎?你看你的眼睛都紅腫了,還說沒事?”


    “啊?有嗎?”薑妍聽聞,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錯愕與驚訝,下意識地連忙伸手去包裏摸索鏡子。


    楊佑眼疾手快,一把輕輕拉住了她的手,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幾分,解釋道:“我隻是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而已。”


    薑妍的臉上瞬間閃過一抹極為無語的表情,她輕咬下唇,隨即抬手,帶著三分惱意、七分親昵,不輕不重地給了楊佑一個肘擊,同時嗔怪道:


    “我看你小子又是皮癢了!”


    楊佑嗬嗬一笑,他寧願看到薑妍這般與自己生氣打鬧,也不願意見到她像剛才那樣,如同一潭死水,毫無生氣與活力,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


    楊佑微微側著頭,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薑妍,隻見她那原本精致的側臉上此刻卻爬滿了疲憊,雙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黑眼圈若隱若現。


    “你最近都沒怎麽休息是嗎?”楊佑的聲音裏滿是心疼與擔憂。


    “還好,你不用擔心。”薑妍微微垂首,輕聲應道,試圖用平靜的語氣掩飾內心的波瀾。


    楊佑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動作輕柔地幫她把額前那幾縷淩亂的碎發撩到耳後,他微微俯身,靠近薑妍,細聲說道:


    “你不好奇虎爺跟我說了什麽嗎?”


    還沒等薑妍有所迴應,他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他讓我照顧好你,讓我多關心你……”


    楊佑的目光在薑妍臉上輕輕瞥過,看到她那略顯憔悴的麵容,心中不禁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開口道:


    “他其實……


    “你別說了!我知道!”薑妍像是突然被觸動了心底最敏感的神經,猛地提高音量,開口打斷了楊佑的話。


    她的眼中瞬間閃過些許痛苦,緊接著,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黯淡,仿佛被一層陰霾所籠罩,往昔的光彩全然不見。


    楊佑抬眼望向薑妍,從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以及緊抿的嘴唇,便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此刻內心的感情如亂麻般複雜糾結。


    他心中輕歎一聲,默默咽下了到嘴邊的話語,隻是緩緩伸出手,動作輕柔且堅定地將她慢慢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當下他唯一重要且能做到的事情,便是堅定地陪在薑妍的身旁,給予她無聲的支持與依靠。


    楊佑拉著她到過道的座椅坐下,很快耳邊就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鼾聲。


    楊佑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目光落在薑妍身上,隻見她已靠在自己的肩頭悄然入睡。


    她的睡顏恬靜中帶著一絲疲憊,眉頭仍微微皺著,似乎在睡夢中也難以釋懷內心的重負。


    楊佑見狀,連忙抬起手,對著不遠處正全神貫注警戒的紅螺輕輕招了招手。


    紅螺迅速領會了他的意圖,眼神中閃過一絲關切,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那身鮮豔的紅色皮衣外套,快步走到薑妍跟前輕輕地給她披上。


    楊佑心疼地看著薑妍,剛剛才挨著座椅坐下,身體似乎還沒來得及完全放鬆,就已被疲憊席卷,迅速陷入了沉睡。


    可想而知是有多疲憊。


    就這樣,楊佑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動,就讓薑妍靠著他睡覺。


    這一坐就是一下午,待到黃昏時刻,楊佑腰酸背痛之時,終於,薑妍的睫毛微微顫動,隨後緩緩睜開雙眼,眼神中仍帶著初醒的迷茫與惺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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