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雲:“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徙。”正所謂物極必反,強極則辱,美玉都尚且有暇,生活更是不盡如人意,時光賜予了眾生苦樂,我們每個人也不過渺小如粒塵埃,命運不經意落下的一滴雨就能將平靜的一切擾得翻天覆地。


    方若在很久以後,迴憶起青春裏自己那段最晦澀的時光,已然能含笑著用最輕鬆的語氣坦然道來。是啊,當年覺得重要的事隨著時間的流逝,迴過頭再來看又能有幾些放不下的。


    在時間裏所遺忘的,不是那一段段往事,而是過去的自己。但是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能否定,當年雨落下的那一刻,毫無防備地砸在身上的時候,還是感覺疼的。


    “下周匯辰影院有新電影上映,咱們到時候一起去看。”


    “好呢,你作業寫完了沒,都快開學了。”兩人從書店出來邊說邊往家方向走。


    “等你寫完了借我抄不就行了,作文類的我不抄,字太多。”胥卓遠不已為然。


    “你不是說我的錯題多你還抄。”方若皺了皺眉頭。


    “沒事,隨便抄一下,假期作業老師都是不檢查對錯的,寫了就行。”胥卓語氣裏十分輕鬆,好像與他無關一樣。


    方若歎息一聲沒有說話,不過她也正好有題目要問他,有幾道數學題刁鑽古怪她實在不知道怎麽寫,隻好放在現在還沒動。


    快走到家門口,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胥卓遠的媽媽,她站在岔路口子上左顧右盼,焦急地好像在尋找什麽。胥卓遠遠遠的喊了聲“媽”。胥卓遠媽媽聞聲迴頭看到他們,匆匆跑了過來。


    “快點方若,跟我一起去醫院,你媽媽要生了,剛已經送去醫院了,看你還沒迴來,你爸爸讓我等你迴來帶你一起去。”說完她趕緊拉著方若朝大路上走。


    方若心頭驟然一緊,媽媽平日裏身子弱,這下離預產期還有二十來天怎麽就要生了,早上她出去的時候媽媽還笑著跟自己說話。


    胥卓遠媽媽看她臉色蒼白,知道她是一時嚇到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溫柔的安慰道:沒事,很快你就有可愛的弟弟或妹妹了,你媽媽很安全的不要怕。”


    方若懵懵的點了點頭,胥卓遠也跟著她們一起走,他這次很懂事的沒有多話,因為他沒碰到過這樣的事,心裏也跟著有些害怕起來。


    三人攔了輛出租車後車馳向醫院的方向,這個醫院是市裏一個不錯的婦幼醫院,離方若的家裏不遠,但由於正值中午飯點休息時間,車還不少,高架橋上有些堵車。


    開車司機是個衝動急進的司機,操著一口方言土話口音,髒話粗話不斷,開車也是莽撞放肆,又是亂插路口又是急刹車,本就心神不寧的方若此刻更是被擾的坐立難安,焦灼不適。


    胥卓遠媽媽坐在前排更是苦不堪言,這個溫柔嫻靜的女人哪受過這樣的對待,教養使然讓她選擇保持沉默,隻是臉上已然頗為不悅。胥卓遠一直沒有說話,他感受到方若心裏的不安與焦急,卻不知說什麽話來安慰她。


    一番驚嚇連連後終於到了醫院門口,下車後三人都輕舒了一口氣,繞了幾圈終於到產科樓室,方若爸爸正在產房外的板凳上坐著,這個平日裏沉默憨厚的男人現在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焦急,他揉搓著手指,眼神裏十分不安。


    “玥華怎麽樣了。”胥卓遠媽媽看著他。


    “醫生說有點危險,她上午洗頭的時候摔跤了,屁股一下子坐到地上,這才動了胎氣。”方若爸爸一臉痛苦,今天是休息日,但他上午正好去單位拿資料了,這才沒在家,他心裏感到很自責。


    方若聽後感到冷汗津了一背,她懊惱自己上午出去了,因此媽媽一個人在家,假如自己在家的話媽媽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產房裏醫生進進出出,卻沒有人敢上前去向醫生問方若媽媽在裏麵的情況,不知是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還是不想打擾醫生的工作。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一個高瘦的男醫生出來了,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誰是產婦家屬?”


    方若爸爸迫切地走上前去。“我是她丈夫,醫生我愛人她怎麽樣了?”


    “她情況不是太樂觀,孩子頭太大了,順產生不出來,這樣下去怕大出血,之前是有過幾次流產吧,能懷這麽大不容易,我們建議你們換剖腹產,對產婦和孩子都安全一些,同意的話家屬去簽一下字,我們就要準備了。”醫生語氣緩和了一些。


    方若爸爸愣了,他妻子是典型的不受麻藥體質,選擇剖腹產豈不是痛的活活受罪,可是不選擇剖腹產隻怕還會麵臨生命危險,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抉擇。


    “簽字吧,玥華等這個孩子好久了,再拖下去她隻會有生命危險。”胥卓遠媽媽見狀咬牙說,臉上滿是心疼,看好朋友生孩子自己心裏也擔心萬分,但此刻需要的是能有做決定的人。


    有了胥卓遠媽媽的支持,方若爸爸緊了緊喉嚨,他下定決心,走上前去簽了字。


    胥卓遠坐在方若旁邊,看著她額頭上滲出的冷汗,他伸手輕輕拍了拍方若的後背,想給她些許安慰,方若低著頭,沒有抬頭。


    方若此刻腦袋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好像在被高高的舉起又被狠狠的摔下,輕飄飄般的沉重感矛盾著,她的心緊張又麻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她從沒感覺這樣害怕過。


    此時夜已經黑了,在發生事情的時候,人連時間的流逝都顧及不到。過了一會,方若爸爸心裏稍微平複了一點,他看了眼科室前的燈,已經是八點多了,想到胥卓遠他們中午急匆匆跑過來都還沒吃飯,等到現在他不免心裏有些歉意。


    “婉君,你們先迴去吧,在這等的實在是辛苦,你們都還沒吃飯的,有什麽事情我再通知你們。”方若爸爸聲音有些沙啞。


    “好的,我去給你買個飯再帶他們迴去吧,你也餓一天了,我把若若也先帶迴去吧,這孩子也嚇到了。”胥卓遠媽媽說完就朝樓下走去。


    方若已經不記得她是怎麽迴家的了,她的意識好像處於停滯狀態,從到醫院後她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胥卓遠看她這樣都感到有些害怕,迴去路上他給她說些笑話嚐試逗她開心,方若也沒有動容,氣氛十分壓抑。


    “若若,你今天住我們家吧,你爸爸晚上可能還不能迴來。”胥卓遠媽媽看向方若。


    方若木木的點頭迴應,“好的,謝謝阿姨。”終於說了一句話,胥卓遠感覺懸著的心突然輕鬆了,他生怕她被嚇得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啞巴了,還好還好,他心裏想道。


    簡單吃過飯後,胥卓遠把自己的房間簡單收拾出來了,方若本想不想麻煩他準備去客房睡,可是胥卓遠執意讓她睡自己房間。客房床比較小,自己的房間大些,他想讓方若能休息得好一點。


    方若隻能接受他的好意,她迴自己家洗漱,洗澡時在浴室裏把厚重的棉服外套和毛衣脫下,她才發現她的單衣背後已經濕透了,今天實在是太疲憊不堪了,即使很累她心裏仍然牽掛著還在醫院的媽媽,媽媽隻會比自己更累,想到這她直覺心煩意亂。


    洗完後她關門準備下樓,走到一樓看見胥卓遠站在樓道門口,她有些疑惑。


    “怎麽了,你在這等我嗎?”方若有些疲憊。


    “沒事,看你有點慢,我媽媽讓我過來看下你怎麽樣了。”胥卓遠走向她。


    兩人朝著對麵方向走去,胥卓遠其實是自己想過來看一下她怎麽樣了,又不好意思直接說,於是隨便扯了個理由。


    方若躺在胥卓遠房間的床上,四周一片安靜,他們應該是都睡了。她側臥著,眼淚緩緩的流出來,劃過她的鼻梁,又滑入另一隻眼睛裏。


    此刻她終於覺得自己撐不住了,今天一天,後悔懊惱擔心害怕難過等各種情緒讓她感到是那麽的無助,她也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天真女孩啊,她沒有在焦灼不安的爸爸麵前流淚,她懂事的忍住了。


    隻有四下安靜的夜裏,她才敢傾瀉自己的情緒。她難過的低泣著,最後實在累的沉沉的睡著了。


    胥卓遠數了好一會羊才睡著,半夜裏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被一陣尿意憋醒,他睡眼惺忪的起床朝著廁所方向走去,上完出來以後他下意識的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他不知覺的打開房門,隨即倒在床上。


    過了一會,他似乎意識自己走錯房間了,迴神後睜開眼睛,正好看到方若的臉正對著他,他房間的窗簾是淺色的薄紗材質,月光能透進房裏。


    月光下胥卓遠端詳著方若,她睡著了,唿吸很平緩,臉上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光,小絨毛都看得見,眼睛腫腫的,看來是剛才哭過,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鼻頭也是紅紅的,有些頭發粘在臉上,胥卓遠用手輕輕得幫她把頭發撩開,可是他下手沒輕沒重,指甲不小心刮了一下方若的臉,方若微蹙了一下眉,輕努了一下嘴,但是沒有醒。


    胥卓遠輕舒了口氣,差點就把她弄醒了。


    方若是典型的南方姑娘的長相,清眉秀目,她皮膚隨了母親的白皙細膩,鼻子小巧,說話時丹唇微啟,很是溫柔,笑起來臉上還有一對好看的梨渦,隻是她太瘦了,不笑的時候人顯得有些寡淡。


    胥卓遠就這樣看著她,看著看著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紅著臉急促起身,趕緊跑到客房去了。


    方若沉沉的睡著,她夢見自己在一片荒寂裏奔跑,她想讓自己停下但腳卻還一直在奔跑,她感覺自己已經快唿吸不過來了,喉嚨裏上湧著,隨即口腔裏一股血的腥味,她還是一直在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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