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空曠的石室。


    幾塊巨石撐起了穹頂,直衝雲霄,中間露出了一個近似圓形的洞,勉強有了一點光。


    山室內燃著火把,地上散著染血的布條,還有一些零星的食物殘渣。而在石壁下麵的幹草堆上,躺著一個不知死活的人,幾名男子護在身旁,表情麻木,直到扶薑他們被帶起來,才警惕地站起身來。


    “他們是誰?”


    領著扶薑進來的那名男子急忙道:“荊寒哥,別怕,他們是微生氏的人。”


    “微生氏?”


    那名喚荊寒的男子顯然是這群人的頭兒,他看著約莫二十來歲,麵容清秀粗糙,眼神兇狠而銳利地掃視著扶薑二人。


    “我從未在微生氏見過你們。”他突然拔劍,喝道,“說!你們到底是誰?”


    石室內其他人也迅速拿起了兵器,將扶薑和溫槿包圍起來。


    溫槿嚇得抓緊了扶薑的袖子,另一隻手則是摸向自己的毒物袋,嘴裏還在嘟嘟囔囔。


    “讓你吹牛,這下露餡了吧!”


    扶薑不以為然,甚至連兵器都懶得拿出來。


    “八歲的時候你偷偷帶表小姐出府看燈花,差點被人販子拐走,最後還是表小姐帶你鑽狗洞逃了出去,生怕挨罵,你們捂著這個秘密誰都不敢說。”


    荊寒如遭雷劈。


    “你、你怎麽知道?”


    她說的,是二十年前的元宵節。


    那時候他還是微生府的小廝,整日跟著容薑四處廝混。聽聞城東甚是熱鬧,二人便瞞著長輩偷偷出府,燈花還沒看著,便被人販子給綁了。


    八歲的荊寒隻會哭,六歲的容薑卻臨危不亂,四處尋找出口,最後二人鑽著狗洞逃之夭夭。


    一個怕挨罵,一個怕丟臉,兩人約定好了不許將此事告訴任何人。而現在,扶薑卻準確無誤地道出往事,連細節都分毫不差。


    若她不是那群人販子,便是……


    “***?”荊寒的精神都恍惚了,“你是***?”


    溫槿一臉茫然,“什麽***?他認錯人了?”


    扶薑沒有解釋,她提步上前,完全無視那些對著她的刀尖。


    “荊寒,是我,我等會再跟你解釋,先讓我看看叢驍。”


    荊寒宛如魂魄離體,不知不覺已經讓開了路。


    “荊寒哥,她、她到底是誰啊?你為何叫她***?”


    “***不是已經死了嗎?若非如此,大將軍怎麽會落到如此田地?”


    “別吵。”


    荊寒捏著發疼的眉心,他現在也是滿腦子漿糊,甚至在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


    不管自己的話給他們帶來多大的衝擊,扶薑站在了叢驍麵前,看著溫槿為他診治。


    “左胸中了一刀,傷口有些深,而且已經有潰爛的跡象。背部也有一刀,不深,但是傷口很長,血還沒有止住。身上還有不少傷口,但都不要緊……”溫槿按著他的脈搏,又掀了掀他的眼皮,沉重地歎了一聲,“最棘手的是他體內的毒,拖得太久,我不確定能不能解。”


    扶薑垂眸凝視著叢驍。


    那日在江上匆匆一見,他雖不如從前意氣風發,卻也不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得像一具屍體。


    把叢驍交給了溫槿,扶薑這才看向了對麵這一群麵帶菜色、形容狼狽的男子。


    “你們都是叢驍的舊部?”


    帶著扶薑他們來此處的男子忍不住質問:“你到底是何人?”


    扶薑看著沉默不語的荊寒,“怎麽?現在還沒認出我?”


    荊寒表情複雜,“你真的是***?”


    “若非如此,到如今這種地步,誰還會來救你們?”


    扶薑的話擊垮了荊寒搖搖欲墜的心防,劍隨著他的雙膝砸落在地,他雙眸濕紅,熱淚如雨,堅毅不折的身軀,隨著低沉的抽泣而顫抖著。


    “可是,***不是死在雁留山了嗎?這、這怎麽可能?”


    若非容薑死了,微生老太爺也不會拖著百歲之軀趕赴京城,卻又病死在歸家途中。叢驍也不會受人誣陷,被逼得落草為寇。


    扶薑的手落在他的劍上,聲音平靜而有力。


    “過去之事,非三言兩語可以解釋。這些年苦了你們了,如今我來,便是來接你們迴去,有冤申冤,有仇報仇。”


    荊寒心口一震。


    他們是南州將士,跟著叢驍從南州到屏州,又從屏州到三清峽,本以為此生已再無翻身之日,甚至已經做好了隨叢驍赴死的準備。


    絕境之地,扶薑來了。


    荊寒顫著聲音:“***,我是在做夢嗎?”


    扶薑彎了彎唇,屈指彈在他的額頭。


    “你怎麽還是這麽愛哭鼻子?叢驍帶著你,估計都要被你煩死了。”


    這熟悉的手法,將荊寒的記憶拉迴到二十年前,好歹也是個小副將的荊寒,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


    沒有人笑話他。


    這些年來的委屈、屈辱與仇恨,已經在他們心頭壓抑了太久。縱使他們尚且能忍,一個個眼中也有了淚光。


    扶薑靜靜地聽他們說著這些年來的經曆,沒什麽反應,卻默默地在仇人名單上添了幾個名字。


    “扶薑,你最好過來看看。”


    身後傳來溫槿的聲音,扶薑即刻上前,荊寒他們幾人也急忙跟過去。


    叢驍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溫槿扒了,那些未曾被妥善處理的傷口暴露在眾人麵前。溫槿隻是先簡單地上了藥,確保叢驍不至於血盡而亡,


    溫槿的表情難得嚴肅:“他所中之毒本不難解,但是如今毒入骨髓,我方才嚐試用毒蟲引毒,放血清毒,卻也無法將他體內的毒素清理幹淨。”


    扶薑問:“其他辦法呢?”


    溫槿抬眸看她,幾番猶豫後,才道:“藥蠱。”


    扶薑與他對視片刻,才偏頭對荊寒道:“你們先去外麵守著,沒有我的吩咐,不得擅進。”


    荊寒雖擔心叢驍,但也知道有扶薑在,定然不會讓叢驍出事,便放心地帶著人離開了。


    石室內空了下來,扶薑直接擼起了袖子,露出了纖細的手臂。


    溫槿大驚:“扶薑,你……”


    “溫重山身患惡疾,需要你和溫行雲的血入藥,隻因為你們二人的血曾受過藥蠱滋養。如今藥蠱在我體內,既能使我百毒不侵,想來我的血,也是可解毒的靈藥,不是嗎?”


    溫槿表情複雜:“他中毒不淺,所需血量也不少。若失血過多,你……有可能會死。”


    扶薑薄唇微彎,輕聲道:“你不會讓我死的,對嗎?”


    “……”


    溫槿還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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