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內幽風襲人,軒窗外綠竹婆娑,秋光慵懶,這般好的景致,卻無人有興致欣賞。


    清茶自壺嘴流瀉,在白玉瓷杯中蕩著醇厚的茶香,淡煙嫋嫋,如婀娜少女的裙裾。


    顧寧知端坐於茶案前,冷肅的麵容難得有了一絲迴暖的痕跡。


    “三年未見,你倒是比從前清減了不少。”


    謝玉琅放下茶壺,清潤的嗓音喊著一絲淡笑:“顧大人倒是一點兒也沒變。”


    敏銳如顧寧知,哪裏聽不出他語氣中的疏離?


    “其實你不必如此。”顧寧知目光如炬,“你知道我並不怕……”


    “可是我怕。”謝玉琅打斷他的話,溫聲道,“顧大人身居要職,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我不想給謝家惹麻煩。”


    顧寧知拳頭緊攥。


    謝玉琅哪裏是怕他給謝家惹麻煩,而是怕謝家牽連到他!


    自容薑死後,謝氏看似置身事外,身處朝堂的顧寧知,又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們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今日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顧寧知深唿吸一口氣,稍稍正色:“還是說說榮安吧,對於兇手,你有什麽想法?”


    謝玉琅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榮安生性頑劣,在我謝府聽學不過半年,便惹出了不少事端。學堂內的學子多數與他有仇,但未必到殺人滅口的地步。況且……”


    他忽然頓住,顧寧知敏銳地眯著眸,詢問道:“況且什麽?”


    謝玉琅抿了抿唇,“況且,我懷疑今日之事,也是衝謝府來的。”


    顧寧知一愣。


    “大人。”侍衛在外稟告,“仵作已驗屍完畢,請大人定奪。”


    正事要緊,顧寧知起身同謝玉琅告辭,臨走之前,又不甘心地留下了一句。


    “我知你不願再踏入是非,但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未必會放過你,放過謝家……若有需要幫忙之處,盡管開口。”


    謝玉琅聽著腳步聲遠去,默然抿了口茶,眼裏深蘊著化不開的濃墨。


    他要走的路,誰也幫不了。


    學堂內,扶薑趴在桌子上,看著外麵人來人往,懶懶地打了個嗬欠。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輪到她,出了這樣的事,這學堂也不管飯,她已經快餓扁了。


    宗弋瞥了一眼坐沒坐相的扶薑,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頸後,那一片肌膚皙白細嫩,好似輕輕一按,便能留下罪惡的紅暈。


    宗弋喉結滾了滾,待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腦子轟地一聲炸開,整個人頓時如同被架在火上一樣,臉頰通紅,遍體發燙。


    一道身影如疾風般迅速閃現在他麵前,擠在了扶薑身邊。


    宗弋皺著眉看著突然冒出來的謝景鬱,心裏卻疑惑他們幾時這麽熟了?


    謝景鬱衝著扶薑擠眉弄眼,“我有兩個好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扶薑掀了掀眼皮,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慵懶散漫。


    “第一個好消息,是大理寺已經查明了榮安的死因。第二個好消息,是學堂放假,至少在找到兇手之前,我們不必來聽學了。”


    謝景鬱震驚萬分,大唿道:“你神算子啊?”


    扶薑嗬嗬,就衝著謝景鬱愛看熱鬧和討厭上課的臭毛病,她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


    謝景鬱在她麵前吃了癟,不樂意地鼓了鼓臉頰,又不服氣道:“那你肯定不知道,榮安到底是怎麽死的。”


    扶薑輕哼一聲,語氣篤定:“溺死。”


    謝景鬱還未說話,後座的宗弋便忍不住冷笑:“你知道那荷花池有多淺嗎?連秦鈺都淹不死,況且榮安會鳧水,他怎麽可能溺死?”


    謝景鬱嘖了嘖嘴:“雖然你說得挺有道理,不過可惜,榮安還真是溺死的。”


    宗弋目瞪口呆。


    他猛地轉頭盯向扶薑,兇狠的眼神中帶著質問。


    誰都知道榮安水性極佳,眾學子們寧願猜測他是被鬼魂索命,都沒想到他真的是被淹死的。


    可扶薑卻能如此準確地道出榮安的死因,要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要麽……


    “懷疑我是兇手?”扶薑道出了宗弋心中所想,唇角的笑略帶著一絲嘲諷,“當年宗老太爺一槍禦萬敵,宗侯爺百步穿楊,便是你兄長,年年武試也是第一……宗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草包,人蠢就算了,還沒半點眼力見。”


    宗弋氣得拍桌,暴喝道:“扶薑,我看你是找死!”


    竊笑聲此起彼伏,尤其以謝景鬱笑得最是囂張。


    在接收到宗弋殺氣騰騰的目光後,謝景鬱才揉了揉笑僵的臉,輕咳兩聲,問:“你怎麽知道榮安是溺死的?”


    “簡單。”扶薑慢條斯理道,“他的眼角口鼻皆有出血的痕跡,皮膚發白,且手中還攥著水草,指甲縫裏全是淤泥,明顯就是溺水而亡。”


    榮安死於窒息,體內出血,外流至七竅。經過浸泡後的肌膚呈現冷白色,不過並不明顯,想來他剛死不久。人在溺水時會拚命地抓住任何能依附的東西,那池水並不深,榮安卻隻抓到池塘下的水草,這就意味著,當時的他,可能連站都站不起來。


    什麽情況下,才會讓水性極佳的榮安站不穩,也出不了聲,悄無聲息地溺死在及腰的池塘?


    扶薑陷入沉思,卻未注意到謝景鬱和宗弋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


    若說謝景鬱是好奇和驚喜,那麽宗弋便是震驚和懷疑。


    受宗媱所托,哪怕宗弋厭惡極了扶薑,也不得不對她多加看顧。


    至少在他的記憶裏,那位西梁質子單純愚鈍,軟弱無能,絕非眼前這般,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遊刃有餘,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鋒芒,便令人膽戰心驚。


    謝景鬱用力地鼓著掌,星星眼眨啊眨的,一臉崇拜之色:“厲害啊,方才你就瞧上那麽一眼,就能看出這麽東西。”


    “湊巧而已。”宗弋不屑道,“她真這麽厲害,倒是說說,誰才是兇手。”


    “這還不簡單?誰在榮安死的時候去過荷花池邊,誰就是兇手咯。”


    宗弋瞪著她,“你這不是廢話嗎?”


    “要麽說你蠢。”無視宗弋的怒火,扶薑道,“前幾日剛下過雨,池塘邊又多濕泥,隻要找到在下學後和榮安死之前,誰的腳底沾了泥,那人就算不是兇手,也和榮安的死脫不了關係。”


    宗弋皺眉沉思,仔細迴想著今晨發生的一幕幕。


    突然一絲靈光乍現,他猛地抬頭,與笑容漸收的扶薑四目相對。


    “兇手是……”


    “兇手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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