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莊子上,林相派來的人破門而入之前,成勇打暈了容氏,而後一把拖過暈在旁邊的林婉清,做出一副抓住人質要逃跑的假象。


    他本就文弱,又拖著毫無知覺的林婉清,連反抗都沒能反抗兩下,就被那些人給拿住了。


    容氏醒過來時,人已經被帶迴林府,而成勇以及她的乳母與丹姐兒,也被帶迴了林府。


    成勇被關了起來。


    乳母與丹姐兒她也見不到。


    她心急如焚,但卻不敢輕舉妄動,還得端著賢良恭順伺候林稼南。


    一大早聽聞二房的林婉嵐要去靖國公府見安樂郡主,她便心念急動,以林夫人事務太忙,又無暇抽身等理由,說服林夫人答應將歸還江、氏嫁妝一事交給自己來辦,如此,才急匆匆的跟上了林婉嵐。


    “我知道,誰也救不了他。”容氏麵如死灰,喃喃兩句後,忽又急切的看向江明珠,“我用一個消息,換郡主您出手,護一護我的乳娘與她小孫女可以嗎?”


    成勇是林稼南身上的汙點,不管林相還是林夫人,都不會讓他活著,更何況,他還挾持了林婉清。


    哪怕他的身契在容家。


    容家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奴才出頭的。


    江明珠沉默。


    容氏見狀,起身就要衝她跪下。


    江明珠忙抬手阻止她,“你這是在為難我。”


    容氏眼裏堆積的淚水啪嗒一聲落下來。


    “我知道。”她抖著聲音說:“您與我非親非故,我這般貿然登門,又提了這麽……這麽無理的請求。隻是我……我真的沒法子了。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我能護住乳娘和孩子,可我……我實在無法可想。公爹與婆母盛怒之下,是不可能讓乳娘跟丹姐兒活著的。我……”


    她似說不下去,眼淚簌簌而下。


    江明珠將手帕遞給她,看她哭成這樣,難免心生不忍。


    容氏接過帕子,她也為自己的失態感覺羞愧,很快擦了眼淚,穩了穩心神。


    “郡主既留意到了我們的事,我便也不瞞您。勇哥是我乳娘的獨子,我兩歲時死了娘,三歲父親續弦,繼母是個麵甜心苦的,若非有乳娘和勇哥護著,我未必能順利長大。我和乳娘住在容府最偏僻的小院子裏,常常缺衣少食,是勇哥……他也隻比我大兩歲而已,便已經像個小男子漢,時常偷偷給我和乳娘送吃送喝來。”


    隨著她的講述,江明珠腦子裏也跟著浮現出一幅畫麵來。


    小小的男童與小小的女孩,在偏僻破敗的院落裏,相互照顧,相互依靠的模樣。


    “好不容易長到十歲時,我外放做官的姨父迴京了。姨母與我娘感情很是深厚,憐我自小失母,便常常去容府看我。父親與繼母因此不敢再苛待我,我才能與府裏的姐妹一道讀書習字。日子好像慢慢好了起來,我們也能吃飽穿暖,不再被府裏的奴才隨意欺負。”


    容氏想起那段難得平靜幸福的生活,含淚的眼睛裏也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在我快要及笄時,有一天乳娘突然跟我商量,說想要給勇哥娶媳婦,她瞧上了方管事的小閨女春嬌……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全是勇哥要娶媳婦了這幾個字,我不知道為何我會覺得驚慌,覺得害怕,覺得要失去所有了。我隻想著,勇哥要娶別人了,那我怎麽辦?”


    江明珠輕輕歎息一聲。


    少女遲鈍的發現了自己的心思,可他們兩人,一個是家生子,一個是主子,這世道,是容不下這樣的感情的。


    容氏的眼淚,又急又快的往下落。


    “我沒忍住,找到勇哥,我讓他不許娶別人……嗚嗚。”她再沒忍住,悲哭出聲,“勇哥知曉了我的心思,他應承我,隻要我不同意,他就不娶旁人。這麽多年,他……他做到了對我的承諾,他沒有娶妻。”


    “現在想來,卻是我害了他,我害苦了他啊!”容氏掩麵,極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哭的太大聲。


    江明珠衝守在亭子外的微雨擺了擺手,示意她將人帶遠些——安慰人這活兒她做不好,但容氏的顏麵,她還是能幫她保一保的。


    “我的及笄禮過後,便有媒人不時上門來,要為我說親。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深知,在此事上,我完全沒有話語權。繼母自然不希望我嫁的好,她滿意的人選,我根本不敢信,乳娘便打發勇哥去給我姨母送信,讓我姨母於我的親事上幫著好好掌掌眼。誰知勇哥一去竟是好幾天沒有迴來,我和乳娘都快急瘋了……”


    “除了我與乳娘,闔府沒有一個人為勇哥著急的。繼母甚至說,不過一個下人,沒了再買就是。可那是勇哥啊,我怎麽能讓他不明不白就沒了?我拚著一死也要去告官時,勇哥卻拖著渾身的傷迴來了……”


    “勇哥當時並沒有告訴我們他到底遭遇了什麽,隻說遇到歹人,受了些罪而已。那豈止是受了些罪……乳娘說,勇哥那一身的皮子都不能看了!我心頭又痛又恨,甚至懷疑是不是繼母使人幹的。”


    “勇哥迴來後,躺了整整一個月才養好了,那段時間我隻憂心勇哥,對旁事並不上心,我的親事便是在那時定下來的,我不想嫁。可這樁親事姨母也點頭了,林相府,於我來說是高攀的親事,我有什麽理由說不嫁?”


    容氏早已哭的泣不成聲,說到親事時,她眼中恨意翻騰。


    “如若我早知道,欺辱勇哥的人就是林稼南,我便是死也不會嫁去林家的。可等我知道時……”她渾身顫抖,“已經晚了!那畜生認出了勇哥,他……他……他沒有放過勇哥!”


    江明珠聽的揪心不已,心裏也暗罵林稼南就是個畜生,連自己妻子的陪嫁也不放過,且還是個男子,這般行為,簡直禽獸不如!


    “勇哥再一次失蹤了,我跟乳娘派人到處找,可怎麽找也沒找到,恰在此時,我又懷了身子,急怒之下,便見了紅。此事終是傳到了我婆母耳中,她來看我,明著是寬慰,實則卻是不滿,不滿我懷著林家的金孫,卻為著個下人動了胎氣。她一邊讓人看緊了我,一邊吩咐她的人出去找人。”


    “婆母到底是府裏的主母,終究還是找到了勇哥——在她的陪嫁宅院裏,找到了林稼南,還有被林稼南折騰的沒了氣息的勇哥。她是如何懲罰林稼南的我不知道,但勇哥被他們直接丟去了亂葬崗。迴府後,她喊來我乳娘,說勇哥盜竊主家財物,逃跑時跌下懸崖摔死了。她不但如此冤枉勇哥,還怒氣衝衝的發作了乳娘,不顧我的求情,將乳娘與她的家人都趕去了莊子上,並勒令我不許再見他們。”


    江明珠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容氏卻慢慢平靜下來。


    “也是老天保佑,被丟到亂葬崗的勇哥一口氣緩了過來,他沒死,但也不敢再迴林府了。這期間,我平安生下兩個孩子,隻是心情鬱鬱,終日不得疏解。有一日出門散心時,竟在人群裏看到了勇哥。”


    “勇哥也看到了我,默契使得我們兩人誰都沒有聲張。我借口要看衣裳,去了我自己的成衣鋪子上,在那裏,我終於見到了勇哥!我也終於知道,勇哥他到底經曆了什麽。我心頭又痛又恨,卻什麽都做不了,用盡一切辦法才將勇哥藏在乳娘他們所在的那個莊子裏。”


    “我產後身子很弱,便借口時常往莊子去養病散心,實則是去看望乳娘與勇哥他們。我和勇哥……我們沒能把持住,我,我懷了勇哥的孩子。”說到這一段時,容氏有怕,但嘴角卻掛著淡淡的笑。


    “我知道我們那樣做是不對的,可是,可是……”


    江明珠沒忍住追問一句:“你懷著孩子,怎麽能瞞的過林府眾人的眼睛?”


    容氏滿眼滿臉的苦澀:“我成日裏病歪歪的,與林稼南……也無甚話說,他對我並不喜,有了孩子後,甚至不願意與我同屋。我在那個家裏,便如隱形人一般,沒有人會在意。等胎坐穩了,天氣也冷了,厚厚的衣裳一穿,旁人也瞧不出什麽來。那段時間因為擔憂驚懼,吃不下睡不著的,整個人都很瘦,連帶著肚子也不大。待到春暖花開,腹中孩子已滿七月,我又借口染了時疾,再次住到莊子上去——在我丫鬟與乳娘他們的掩護下,生下了丹姐兒。”


    能那般順利的生下丹姐兒,連她自己都覺得很意外。


    “日子就這麽平靜的過著,但我卻沒想到,這平靜這麽快就又被打破了!”容氏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勇哥好不容易過了幾年人過的日子,哪裏能想到,竟又被他給發現了!勇哥要跑,卻被他的人抓住,直接往他的房間裏拖去,勇哥實在不堪再次受辱,他拿起床邊的花瓶砸了那畜生的腦袋。趁著眾人慌亂之際,勇哥逃走了。然而勇哥他知道,若他逃走,乳娘跟丹姐兒活不了,所以他又……他又偷偷的迴來,打暈林婉清,做出挾持我們的假象……”


    江明珠知道,這就是全部的事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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