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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盡晚迴舟。3


    夕陽漸落時,散集歸來的行人擠得晉陽道上滿滿了,盡是一片喜悅之色。自劉備主領並州以來,並州局勢日漸平和,盜匪減少,晉陽市麵也日漸繁榮了起來。劉封趕著馬車告別了白龍潭邊的打漁人家,順道買了兩尾剛打上來的鯉魚,都足有十斤之重,迴去正可以好好的燉一鍋了。


    關平耍得興盡,小孩子家家的,早早的在婉兒懷中沉沉的睡去,一路上倒是安靜了不少。穿過幾條街道,馬車趕到西直巷,劉封對道路不熟,也不敢繞路,出時哪一條路迴來還是哪一條路。待到西直巷口,路上突然擠成了一團,一戶人家似乎正在準備動遷,親友往來仆役奔走的亂騰騰幾乎擠占了整個街麵,劉封的馬車便過不去了。


    無奈的停了下來,也不知道這是哪戶人家,劉封迴頭跟車內的婉兒說了聲,正要下車尋個人問個明白,婉兒透過車簾看了看,驚訝的道:“這是王府,怎麽像是要搬走的樣子?”


    劉封一怔,這才醒得婉兒到晉陽安家也有好幾個月了,以她的身份地位,對晉陽城裏的富紳人家自然免不得要有些走動,認識這戶人家也不希奇,便道:“是哪個王府?”


    “是王子師王大人家的,當今的司徒!”婉兒挽了挽雲鬢,遞了劉封一個奇怪的眼神,身為並州少主,忽略了的別家還好,怎麽連王子師家都不知道了。


    “王允?”劉封一怔,在洛陽時,他跟王允也是打過照麵的,隻是他出身“低微”,又人微言輕,兩人也不怎麽熟。隻是在腦中迴思起那一個謙厚的中年人形象來,搖了搖頭,若不是有先見之明,誰又會想到這麽一個謙謙君子模樣的人會是最終埋葬董卓的那個人?


    “王大人在朝為官,不過王大人的夫人和兩個孩子都在晉陽住著,這麽一看,好像是要搬走了。3”看著劉封疑惑,婉兒輕聲解釋道。


    劉封心下微微一沉,道:“你跟王家的人熟悉嗎?”


    “我跟王夫人見過兩次麵,並不算熟悉,王夫人溫婉嫻淑,待人也很和善的。聽說也很得王大人的敬重。”說到王允的夫人,婉兒小臉感覺到一陣的潮熱,幽幽的看了凝目沉思的劉封一眼,確信他隻是在認真的聽著,不免又有些失望,把目光也轉向王府大門方向,又道:“王家是太原望族,門弟之高就是在並州也是有數的人家,而且王家世代詩禮相傳,在並州一向口碑都很好的。”


    略一頓,看了劉封一眼,又道:“王大人這一支已經算是王允旁支了,倒也是家財豪富,不過王大人因為剛被董卓拔擢為司徒,據說王氏宗族內很多人因此對他們家大有微詞的,很看不上眼。而王大人的兄長早逝,隻有一個侄子王淩依附在王大人府中過活,現在已經成年了。王大人的兩個兒子現在都還小,家中事務由王夫人和王淩共同扶持,就更不招人待見了。嗯,王淩字彥雲,據說是王氏一族少有的才俊之士,對他這個叔叔倒是很敬重的。”


    “王淩?”聽完婉兒的陳述,劉封在腦中細細的搜索一番,確信沒有這個人的印象,便也不再深究,“你最近是什麽時候見著了王夫人,可曾聽說過他們家要搬遷的事?”


    “好像有一個多月了吧,那時候王夫人好像就是挺憂心王大人的,曾到西山胡教的佛寺裏為王大人求拜,那時倒是沒有聽說過他們家要搬走的事。”婉兒想了想道,看劉封一臉的沉思,忍不住問了一句,“夫君,你說王家世居晉陽,現在長安那邊又不太平,王夫人他們又能搬到哪去?”


    “就是要搬到長安去吧。3”劉封苦笑一聲,難怪王允能得董卓信重,把人殺了還讓人幫著給自己數錢,他這個“本”下得也是忒大了。


    “長安?”婉兒更是不解,劉封示意她不必說話,跳下馬車走了過去。


    王家有人在外麵看著貨物,早就注意到了劉封,看著來人氣勢不凡,想必不是一般人等,隻是有些不明白,是什麽人能讓這樣的才俊之士為之駕車,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見著劉封過來,一個高大的年青人走了過來,腰懸長劍,豐姿俊朗,頗為不俗。年青人向劉封躬身一禮,謙聲道:“下人不懂事,擋了先生去路,王淩在此向先生陪個不是,請先生稍待片刻,在下這就讓人讓開大道來。”


    其實繞個路也不必多長時間,隻是王淩看著劉封停著馬車朝自己這邊看了許久,還與馬車內的人說了好一段話,隻當車內有什麽貴人,便也不敢怠慢。


    劉封迴施一禮,笑道:“在下也不急著趕路,王公子不必客氣。”


    王淩一怔,初時隻道劉封是車內那個貴人的門客,聽劉封這麽一說,車內那人該是他的家眷了,見劉封亦未自報身名,便也不放在心上,告了聲罪,喝令下人速速騰開一條路來。


    劉封看著這些進進出出的箱子,有木箱亦有鐵箱,木箱倒還好說,鐵箱該是用來裝運綾羅綢緞和金銀珠寶的吧,王家豪富,倒非虛妄。隻是這一去的目的地是董卓治下的長安,一路上匪盜眾多,如此的招搖過市,卻非智舉了。


    過了一會,王府的下人已路麵清理得差不多了,見王淩亦在不住的打量自己,劉封淡然一笑,似著自言自語的道:“劉使君治理並州這半年多來,舉賢任能,尊法先哲,並州已然漸漸迴複了治世年景,王公子這番卻似著正要搬家遠離,不知是何緣故?”


    王淩仔細的看了劉封一眼,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微微一笑道:“先生誤會了,王家世居晉陽,祖墳所在,哪有搬家遠離的道理。”


    “那,可可是在下誤會了。”見他不願意明說,劉封也不深究,輕輕一笑,抬頭凝望著夕陽西下,紅霞滿天,令人不覺自醉,不置可否的道:“西邊風光甚好,便是這等良景,最使人陶醉,隻是可恨,大限已到,良辰不久矣!”


    “嗬嗬。”王淩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之色,亦是一笑,灑然道:“若是先生長居晉陽,哪一天不是見著這等的良辰美景?”


    劉封收迴目光,往深深的王府大院看了一眼,也不知王淩聽明白了自己的話沒有,亦或隻是在裝著聽不懂,搖了搖頭:“人生一世,譬如這日升日落,日升而興,日落而逝,歸於塵土不複存在。王公子才俊之輩,真否便勘不透這其中的玄機?”


    “嗬嗬。”王淩灑然一笑,眸中閃過一縷傲然之色,凝視著劉封:“先生喜歡這落日餘霞,落日卻終將一去不可複返。便是勘透了又如何?先生可能將使落日再複東升之片刻?”


    劉封沉默,繼而輕輕的一歎:“明知必死,又何必硬要與之偕亡?留著大有為之軀,以待大有為之時,豈不是更妙?”


    王淩大驚失色,怔怔看著劉封,一隻手輕輕扶在了腰間掛劍上麵,臉上殺機隱然。先時,他隻當這人是在諷刺王氏一門賣身求榮一心要往西投靠董卓,原來卻是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其人心機之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感覺到王淩眼中的凜然殺氣,劉封亦是微微的一怔,心中卻大是感佩。畢竟是一家人,原來王允的心思,王淩也是早就明白的,隻是這一份共赴國難的決然,便是理解,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夠做得到了。便衝著這一點,王淩亦不失一條響當當的漢子。再思及除掉董卓後,王允與呂布一意要盡誅西涼軍諸將,最後反激得李傕等狗急跳牆,反是翻盤成功,王允深責自己未能及時改弦更張,寧死不願逃走,最後以身殉難,極其悲壯。隻是劉封卻也忘了王允的家人最後下場如何,有否得脫大難。又想到亂兵之中,以西涼軍對王允的怨恨及西涼軍在長安的勢力根基,這種可能性可謂小之又小,心中更是一陣的不忍。


    忠義之人,是不應該承受之等滅族亡家之災痛的!


    看著劉封眼中隱隱的慈憫之色,王淩的手又輕輕放了下來,長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這位少年人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之能,這便看出了自己叔父的決心。心中思念萬千,猛的想起,此少年的相貌竟有幾分肖似於劉使君的,眼睛驀的一亮,朝劉封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公子維護之情,王府上下感激不盡,隻是丈夫臨事,有所不為,有所必為,請恕王淩不能拜領了。”


    說罷,王淩朝幾個王府仆役罷了罷手,示意他們讓開一條路來,又向劉封躬身一揖,道:“誤了公子時辰,王淩之罪!”


    劉封輕輕一歎,明白王淩已經猜得了自己的身份,卻是心意已決,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點了點頭,朝王淩深深一揖,不再說話,迴身駕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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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外的話:王允事敗後,全家老少隻走了一個侄子王淩,王淩後為曹魏忠臣,被司馬懿所逼,被迫服毒自殺,最後卻仍不免剖棺戮屍。幹寶晉紀又載:太傅夢淩為癘……遂薨。太傅即是司馬懿,也算是給自己報了一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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