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位名義上的一族之長就站在這宮殿之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高的閣樓之上了,朝著宮殿正對的外城方向看了一眼,輕聲呢喃道:“已經是深秋了,冬天快要到了。可是不挺過這個難熬的冬天的話,又怎麽能夠看到春天呢。”


    這位被架空的族長就麵帶著笑深深凝視著那位空有公主之名,卻被當成比武招親獎勵的女兒,就好像想要把她的樣子緊緊地印在腦海裏麵。


    從沒有真正這樣仔仔細細的看過她的他竟然破天荒走走進閣樓,就這樣直直的走到她眼前,甚至抬起手摸摸她的額頭。


    大將軍鮫紫就站在原地盯著他,而鮫新月則是有些恍惚呆滯,一向板著臉說著什麽鮫人禮儀,鮫人風度,甚至不讓自己親近的父親怎麽了?


    鮫紫雖然是盯著這位所謂的族長,其實也沒有多放在心上,一個被架空的老頑固而已。依舊是不以為然的倨傲表情,等這位族長大人做完了這個想了很久的動作後,冷笑道:“族長大人,怎麽,要用族規訓斥我?還是趕緊做完了想做的動作,好為了你的種族大義殉族?”


    鮫昊搖了搖頭,說道:“現在的鮫人族已經腐朽到骨子裏了,這幾百年的鮫人一族一直走在一條岔路上,不破不得立。這樣的種族還不如從頭再來的好。”


    “你現在之所以囂張,不過是當了第一個投敵的人,你是標杆,人家不僅不會動你,還要好好護著你。可是,我鮫人一族還沒亡呢,這座城還輪不到藏在陰影裏的魚人作威作福。”


    “你想投敵,那就把你當敵人對付。鮫人族的新時代沒有能給你們這些舊時代的蛀蟲留下的船票,你還是永遠的留在這座鮫人主城吧。”


    鮫人族長,鮫人公主的親生父親說話不急不緩,發須隨風飄逸而動,鮫新月隻看到這個一輩子為了族群不考慮己身的傀儡鮫人族長徑直走向鮫人掌權最盛的人物之一——鮫紫。


    看似慢行,卻眨眼便至鮫紫眼前。


    “小紫,你很想知道吧,鮫人一脈隻有族長傳承的秘密。其實是我們鮫人一族最為厭惡的弱肉強食啊,新的族長吞噬掉老族長才能夠繼任的。”


    明明身邊應該有不少魚人死士守護的鮫紫瞪大眼睛。看似被架空的族長其實最大的依仗居然是他自己,靈皇層次的力量已經多久沒有被已知的鮫人掌握了?而他們最為畏懼,最為渴望,也最為崇拜的力量居然掌握著一個傀儡手上,真是好笑啊。


    鮫人族長就這樣如入無人之境的在魚人族安排的眾多死士眼前殺了這個鮫人族最大的投降者。


    哦,不對,也算不上是在他們眼前,因為在鮫人族長殺死這個鮫人之前,靈皇氣機流轉,這些死士隱藏在陰影裏麵的身體憑空炸裂,這是力量層次的碾壓。


    身形瞬間有些佝僂的鮫人族長蹲下身來,默默的把鮫紫沒有瞑目的雙眼撫下,沒有停留,直到走到閣樓門口與女兒擦肩而過時,語氣輕柔,說道:“新月,以後就由你來帶領著鮫人族了。”


    鮫新月就是再單純也是明白了什麽的,猛然迴頭追問:“族長大人,你要去哪裏!”


    這位身形有些佝僂的族長繼續前行,緩緩說道:“去剪掉長歪的主幹,就算是主幹,長歪了扶不過來也是可以剪掉了。”


    “把那些該剪掉的主幹剪掉了,鮫人族才能真正的獨立,離了誰都能活,你也才能夠真正的獨自活下去。”


    “鮫人族沒有人死不得,無論是我,是那些族老,是鮫紫這個大將軍,都死得,因為他們該死,他們不死,鮫人族就永遠站不起來。”


    “說了這麽多,其實,我還是希望能聽見你像小時候一樣叫我父親,不是什麽族長大人。”


    鮫紫死了,鮫人族掌權最盛,表麵上不露山水,實際上權勢滔天的鮫人大將軍。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死在了這宮殿院牆下,死在了這一場種族變革的轉折之時,死在了被他連帶著眾多族老一起架空的傀儡族長手裏。


    屋內的鮫紫是一定死絕了,便是那傳說中的靈丹妙藥也不能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麵前偽裝掩蓋,在絕對的強者麵前,他想讓弱者死,弱者活不下來。


    整片蔚藍的天空早已是烏雲密布,大雨將傾盆。一場秋雨一場寒,這一場臨近寒冬的深秋雨,是冬天的先鋒,秋風蕭瑟,萬物將枯。


    這鮫人族長在親手送走位高權重的大將軍後,沒有在去依次清理剩下的大人物們。或者說,他來到這裏也不是想要清理什麽大將軍,隻是作為一個父親想在下了某些重要決定後想見一見自己最重要的親人而已。


    他就一步一步,不緊不慢。也不管大雨將至,也不管烽煙滿城。衣衫隨風飄動,連帶著長發一起。有雨滴落下了,黑雲壓城城欲摧,不見什麽光亮,隱隱還能夠看到雲中好似有電光。


    鮫人族千年隱忍得一朝自由,百年頑疾毀萬事清平。一個失去了獠牙,等著對手放下屠刀的民族,想要跪著活都是奢求。一個忘記了血腥,妄想靠財富維持和平的種族,不過是人家圈養的豬玀,任憑宰割罷了。


    一路走過去,一直走到了宮殿群最中央的大殿。每一步,身體都會佝僂幾分,走到大殿之時,這位族長的身軀已經彎的像一個遲暮老人。鮫昊迴憶起了許多事情,有得有失,有榮有辱,有起有伏。當然,還有兩個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女人,隻是,一個先他而去,另一個,還沒有等到看到她的幸福。


    鮫昊停下緩慢的腳步,望向大殿上的尊貴寶座,有些自責的喃喃道:“最終還是走到這裏了,我還真是一個沒用的族長呢。”


    當初的鮫人族不是如現在一般軟弱且無血性的,畢竟一個從奴隸翻身的種族,誰人沒那一腔血勇,敢教日月換新天?隻不過,在站起來後,見過了繁榮和富足,感受到了這一份讓人迷戀的幸福幻境。一旦擁有了,得到了,就會習慣性的忘卻沒有的時候,忘卻了當初的那一腔血勇,忘卻了立足之本不是什麽財富,不是什麽外族,更不是什麽貴族禮儀,是當初踩著同族的血肉打出來的獨立,闖出來的自強。可是,都忘了,他們都忘了,誰想記住這些齷蹉事呢?


    就隻是想要拿錢買平安了,什麽奢靡攀比,什麽朱門酒肉,什麽吃喝玩樂。又不是沒有辦法賺到買命的錢,老天爺賞飯吃。隻要付出那麽一點指甲縫流出的財富就可以讓別族賣命怎麽不會感覺高人一等?可是,如果有一天,人家不滿足你給的了,你是無限抬價?在人家看來你這隻會下金蛋的母雞圈養起來一心下蛋才是最好的吧,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是,沒有自我力量的民族就隻能是生活在羽翼庇護下的孱弱幼鳥,當需要遷徙或者遇到真正的危險,隻能是被舍棄的一方。隻有價值,而無保護的鮫人族就是人人都想分得一杯羹的嘴邊肥肉。麵對可以既得的利益,不吃個痛快怎麽夠本?


    族長真正的權利,是決定全族命運,定江山生死,推江山走勢。而原因永遠不是什麽不能永世流傳的人,而是大殿上的這把椅子。縱使種族生死存亡也給留下一線生機,還你撥亂反正。全族最大的權利莫過於此,可是現在的族長已經讓整個鮫人族都忘記了這份力量,都天真的以為這隻是一份保護的力量,可是力量是看人怎麽去使用的。


    隻是現在,他們的族長鮫昊累了,幾十年耕耘,幾十年布局,人心這東西善變而又難變。這樣下去無非是再來一個輪迴,亡族的種子深埋在這片大地,掌權奪勢的老人們不死絕,年輕人們就直不起來腰杆子。任憑人心如此,得到的隻有這樣種子的花。


    族長大人登頂王座,一盤散沙的種族是不會憑空凝聚起來的。代表著族長至高無上的權利權杖在坐上這九五之尊的寶座後憑空浮現,被一個種族的最強者手持。


    在無盡的歲月裏麵,對外族人造成無盡傷害的鮫人族至寶,大敵當前,民族危難之際再次被請出,就如同之前的幾百年一樣,隻不過這一次不是衝著外族人,而是衝著自己人。真是好笑啊,老祖宗們絕對不會想到,有一天,鮫人族不是被外敵擊退,擊散,甚至毀滅的,而是從內部開始瓦解,毀在了自己人的手裏,留存的保護,存儲的力量居然要用來做內部的清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攘外必先安內,被蛀蟲蛀空的植物,如果,他的根都腐爛了,他的莖都彎曲了,他的葉也是枯黃的,那麽,隻有掐下一隻嫩芽重新栽種了。活不活要看天命,隻是,可以預料的是,如果不這樣,就算是最後的那一隻嫩芽都留存不下來,整個植物都會死去,餘下腐爛的身軀,隻會肥沃土壤,飽腹昆蟲罷了。


    在這一場巨變中,鮫人們依賴的各方勢力已經商量好了按兵不動,這也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這就是把自身安全完全交給他人的弊端了,完完全全的受製於人,可想而知,就算是度過了這一場浩劫,也是要喂飽這些想要吃肉的野獸了。


    既然如此,鮫昊也是順水推舟的準備破而後立了。權杖揮動之間,鮫人主城刹那間風雨如晦,電閃雷鳴。宛如末日降臨,暴雨傾盆直瀉,潑灑在這紛紛擾擾的世間。哭嚎聲,嘶吼聲,爆裂聲,遍及在昨日還是繁花似錦,車水馬龍的城池的每一個角落。


    鮫人一族,似乎氣數已盡。內憂外患,奢靡民風。天災人禍,樹大招風。而在這場巨變之中,那就是樹倒猢猻散的結局了。風暴之後,將見分曉,活著或者毀滅,這是個問題。


    鮫新月看著這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眼中隱隱泛出淚花。一些早已模糊,甚至以為都已經忘卻的場景,沒來由的曆曆在目。又是一個輪迴嗎?


    那名一心為了種族的族長大人以前也是一位慈祥和藹的父親啊,臉上的慈祥是新月一直銘記的光。手把手教她折紙船,如何編辮子,如何麵對黑暗。他曾讓年幼自己騎在脖子上,一起看夕陽西下。還有一模一樣的末日場景,再也不見的母親身影,以及消失的父親背影。隻餘下一個為國為民的族長大人,一個沒有了家的喪家犬。一個失去笑靨,背負著大義的豐碑。


    一樣的悲傷,一樣的無助,一樣的不知所措,一樣的淚流滿麵。隻是被保護的那個人一直是沒有力量的自己而已。這樣的自己,在沒有了一直保護著自己的人之後,又能否活下去呢。


    這一次,輪到我失去你了嗎?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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