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初九知道,謝珩讀懂了她眼神裏的意思,卻故意不理會。


    因為她方才,明明知曉他想表達何意,同樣裝不懂。


    初九忍不住垂眸看手。


    即便是隔著有些髒汙的手套,但...


    聞到熟悉的玫瑰香味,心情才稍微安心了些。


    她剛迴神都,又如同命中注定一般來到禾泉鎮,秉承低調做人低調做事的原則,她不想生出額外事端。


    初九老老實實對著鍾海說道。


    “這位仵作,我隻是試試,人死如燈滅,找出他們死亡真相,是在基於對他們尊重的前提下,去試。”


    “這就跟那病重癱床的病人一樣,試試,萬一活了呢,對吧。”


    初九無辜聳肩,擺手,殊不知這動作在旁人看起來,很是桀驁不馴。


    “難道仵作您,怕我對上號,顯得你沒本事了?”


    “您的心胸,沒有這般狹隘吧。”


    好話壞話都被鍾初九說了。


    鍾海第一次被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堵住話,他說的是,既然他們幾人沒法對上號,這少年要試試,且是在尊重死者的前提下。


    這大人都答應了,他阻攔,反而顯得他沒有度量。


    但是....


    鍾海蹙眉。


    “試試?嗬,你一介小兒,尚未及冠,且從未聽過你,你試什麽?你憑什麽試?”


    “老夫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我說不可能,那便是不可能!”


    此話一說。


    孫鎮吏變了臉色,忙看了謝珩一眼,打斷道。


    “鍾仵作,再怎麽說,這位小仵作,也是謝大人親自帶來的人,若非有點本事,也不會出現在這。”


    他是在暗暗提醒鍾海。


    誰知鍾海冷哼出聲,一副誰來也不管的模樣嘲諷道。


    “我不管什麽大人,仵作就負責驗屍,這驗屍就是我在負責。”


    “更何況,驗屍又不是讀書,覺得自己讀了點書,就什麽事都可以幹了。”


    “我不同意!”


    鍾初九臉上純真無邪的笑容同樣掛上半分嘲諷,你算是個什麽玩意兒你吃得齁鹹你還顯擺上吃的鹽多?


    但還不待初九開口說話。


    謝珩平靜擺手,那動作行雲流水,格外高貴好看。


    葉璧安放下匣子很是絲滑,一隻手薅住鍾海的大臂,鍾海頓時發現自己竟然動不了了。


    隻能被這年輕人架著,往殮房外拖。


    他憤憤不平喊道。


    “謝大人,你會後悔的!”


    “我鍾海雖隻是仵作,但兩縣縣令,都兆府尹,甚至刑部侍郎大人,都會給幾分薄麵,你竟然如此無禮。”


    謝珩淡淡而冷厲。


    “謝某人無禮慣了,拖下去!聒噪。”


    過於無禮,梗得鍾海一隻手指著謝珩,一直重複著。


    “你...你你...”


    葉璧安頭也不迴給鍾海架出去了。


    孫鎮吏不由勸道。


    “謝大人,這鍾仵作說的,也確實是實話,他是鍾家後代傳人,這神都涉及到刑罰機構,誰都是給幾分薄麵的,您....”


    他是聽說過,神都新貴,陳郡謝家謝珩,油鹽不進,乃是陛下麵前的紅人...


    沒想到看到本人,的確是屬於讓人不寒而栗的...那種人...即便這人年歲不大。


    謝珩微抬下巴。


    “無礙,謝某不喜世故,破案為主。”


    “初九,你來試試。”


    孫鎮吏的眼神同樣匯聚到少年身上,先前他就想說,看少年驗屍的手法,也是熟練的,說起話來,更是頭頭是道。


    但這少年年紀,實在是太過年輕。


    他當了這麽多年鎮吏,除了當年鍾家有此年歲的少年鍾淰,這些年,哪裏還見過會驗屍的年輕人...


    而且這少年,比當年的鍾淰,更小。


    初九點頭。


    她走到匣旁,微微吸氣。


    不要害怕,鍾初九,你都已經迴神都了,你怕什麽。


    要往前看,要往高看,要知道你現在必須要堅強,你的身後...沒人了...


    正當初九給自己加油打氣的時候。


    匣子一打開。


    那腥臭依然是撲鼻而來。


    即便是初九已經做了各種心理準備,她的生理反應不會騙人,她扭頭,大眼睛一瞬間就被熏得水汪汪的。


    嘴裏勉強說了兩個字。


    “讓,讓....”


    說著,走了兩步,整個人踉蹌。


    謝珩眼疾手快扶住她。


    鍾初九依然很輕,一擰就快要提到離地....


    初九強忍著沒有吐,但還是幹嘔了兩聲,扶著旁邊有力的軀幹,好受了些。


    抬起頭,杏子眼裏滿是水光。


    初九感激開口。


    “謝...謝..謝大人...”


    謝珩蹙眉。


    將她扶正,一言不發,也沒有責怪。


    顧知宇看得眉眼發亮,這進了明頤司,通過表兄嚴格篩選的仵作,到底是有膽還是沒膽?


    但是有趣是挺有趣的。


    未來日子,該是不會無聊了。


    瞧著表兄的表情,看起來都額外生動了些。


    孫鎮吏皺眉,這仵作....怎麽...雖然對普通人來說,是難接受了些,可是他是仵作,那能和普通人比嗎。


    一旁的小廝更是忍不住撇嘴,沒見過世麵....


    初九迴過神來,看向兩縣帶來心髒的人,聲音雖然斷續,但還算清朗。


    “你們....你們這保存的方法...實在是...太粗暴了...”


    “罷了,估計你們也不知道...”


    初九這才意識到,自己帶著手套扶著謝珩的胳膊,忙丟開,抱歉看了一眼謝珩。


    這可是驗過屍的手套,他不會...


    謝珩卻沒什麽太大反應,隻是朝著初九示意。


    幹活!趕緊!


    初九點頭。


    又重新朝著心髒走去。


    她薄唇緊抿,從柳木匣裏拿出適當的工具,一顆一顆翻檢。


    讓人震驚的是。


    所有人都看到剛剛還幾欲嘔吐的少年,翻得仔細,時不時還會緊緊皺著眉,但還是湊近了去看...


    孫鎮吏個人對這個過程沒啥興趣,特別是鍾初九“扒拉”心髒的時候,總是會看到的...他整個人胃也有些不舒服...


    但其餘人,基本上都是一直盯著鍾初九,隻不過稍微隔了些距離,這也是鍾初九要求的。


    不要讓她分心。


    初九右手舉起來,朝著謝珩說道。


    “大人,你來看。”


    謝珩立馬動起來,兩步走到鍾初九身邊,小聲問道。


    “怎麽?”


    鍾初九一愣,但還是指著麵前這顆心髒,耐心解釋道。


    “大人,這心髒,它的主要功能,是將血液泵送到身體各部位,來維持人體基本生命活動。”


    “其實在結構上,是大同小異的,不過,還是可能會有差異的因素。”


    “您看,這四具皆是男屍,一般來說,男子的心髒會比女子的稍大,而這邊四顆心髒,按照大小來看,都算是比較大的。”


    “所以這四顆心髒,應該不會屬於女子,這也表明了,它們應該就是屬於麵前這四具男屍。”


    謝珩蹙眉,但聽得專心。


    鍾初九的擔憂不無道理,這兇犯手段殘忍,現在隻找到四具男屍,四顆心髒,總是會先入為主覺得,這四顆心髒便是屬於這四具男屍的。


    但鍾初九這麽一說。


    也就排除了某些疑慮,會讓破案少走很多彎路。


    謝珩眉眼舒展了半分,語氣平淡中還帶著些許自己都沒發現的鼓勵。


    “你繼續說。”


    初九點頭。


    “大人,你看,這顆心髒,明顯與其他三顆有所不同。”


    初九輕輕拿著青竹削尖而做的鑷子,小心將中間那顆心髒的邊璧掀起了些。


    “左邊這一塊,可以將它看做是心髒上的牆壁,而它的厚度,超過了另外三顆,它不是一顆健康的心髒,而它屬於的主人,平日裏,身體也不會太好,特別是心髒方麵。”


    “我想,它應該屬於第三具男屍。”


    此話一出。


    即便是謝珩,也忍不住微驚垂眸看著身旁認真的鍾初九...


    他竟然,真的能,對的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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