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十四歲開始涉獵刑獄,至今六年,大理寺,刑部司各類案件不說倒背如流,但也算是如數家珍。


    曾經有傳言,說鍾家人在驗屍方麵,有瘋狂的執念。


    甚至要將人的五髒六腑全部拿出,看清楚裏麵的紋路,去判定屍體的死亡緣由。


    傳言有言過其實的成分,加上鍾家大郎消失無蹤,漸漸平息...


    除了極為惡劣的分屍案有見過這些髒器,且大部分並不完整。


    謝珩同樣難得見到如此讓人心神顫栗的場景。


    怪不得...他拒絕了自己的幫忙...


    又怪不得,他要將其父屍體運迴荷院。


    謝珩雖有懷疑,卻沒想到這性子瑟縮的少年竟真有如此膽量剖屍。


    不會有人理解,身為死者的孩子,他竟然想要將死者的屍體剖開,尋找死亡真相。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按大頤律令,此舉有違孝道,應受棄市之刑。


    謝珩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眼裏閃爍著莫名的光芒,世間難得有言語無法形容的瞬間。


    比如現在。


    瘦小的少年,安靜的屍體。


    少年一邊謹慎擦著眼淚,一邊量度五髒,以竹筵導脈,時而小心提筆記錄著,眼神偶爾還飄向院門。


    接近尾聲,謝珩從院牆上下來的時候。


    腳尖點地,未曾發出一絲聲音。


    他朝葉璧安搖頭。


    葉璧安苦著一張臉,臉上寫滿了困惑不解,但依然一動不動。


    來都來了。


    敲門把小仵作叫起來不就行了。


    說不定這少年在家裏捂著枕頭哭呢。


    再說,他理由都想好了,讓鍾初九把他那吊錢還給他,他若是覺得自己小氣,大不了過後再請他好好喝上一頓。


    結果,自家員外郎大人跟個木樁子似的,不知道看到了什麽。


    一聲不吭。


    而他也隻得被迫噤若寒蟬。


    差不多又過了一炷香,葉璧安心裏小人正在打架之時。


    隻聽謝珩輕咳一聲。


    “安,此處便是那鍾初九的住處?”


    葉璧安反應了須臾,方才應了聲。


    “是...是啊...”


    “應該...應該就是這..”


    二人同時聽到院落裏響起有人摔了個四腳朝天的聲音。


    葉璧安震驚轉頭,輕聲開口。


    “公子,這...這鍾初九沒事吧?好像被咱們嚇到了。”


    謝珩雋秀的臉沒有表情,隻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葉璧安敲門,待到葉璧安轉身敲門時,漆黑的眼眸劃過幾分若有似無的怪異。


    院門從裏打開。


    葉璧安正準備說什麽,就看到鍾初九一張小臉,紅的灰的黑的啥色都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裏還隱隱有著些許驚恐。


    他抿著唇,看到葉璧安,和身後的謝珩。


    最終還是眼眸垂落,乖乖行禮。


    “二位,今日之事多謝。”


    初九拱手做禮,手放下的時候,兩隻手都輕微往後放著,暗暗揉了揉差點摔成八瓣的屁股。


    差點嚇得她原地升天,讓老頭黃泉路上有伴。


    葉璧安瞅著初九。


    初九纖細的身子卡在門縫中,兩隻手從身後拿出,一隻手扶著門背,一隻手依然在身後看起來不斷在動。


    “小仵作。”


    “你幹嘛呢?”


    “我們都到你家了。”


    “公子今天幫了你,我也好歹是幫了你。”


    “我們大老遠來你家門口罰站是嗎?”


    謝珩眼裏的讚許很淡,璧安生性耿直,率真,雖不算聰慧,但偶也有用處。


    初九這才意識到。


    這二人是準備要進她家裏,不明原因的“坐會兒”。


    二人的確是她恩人,甚至幫了她很大的忙,她不該拒絕。


    初九瞥了一眼樹下的棺材,忙將大門打開,擠出一絲笑。


    “嗬嗬,葉公子說得對。”


    “請進,請進....”


    初九將二人請到了院落裏,幹娘為了招待客人,專門收拾出的一處。


    石桌石凳,桌上還放著樸素清雅的茶具。


    初九屁股一落凳,立馬彈起來,跳了跳,好似剛剛想起。


    “啊對,我該去給二位公子泡茶.....”


    葉璧安皺眉,咱們員外郎因為某種原因,不愛喝茶。萬一不高興了....他不得又跟個小姑娘似的哭出聲來...


    他忙開口阻止“誒,不用!”


    初九已經在說話間,一咕嚕跑進了房間。


    瞧著房裏傳來了叮當的響聲,葉璧安方才扭頭,幫初九解釋道。


    “公子,你...誒?”


    就看到謝珩長腿輕邁,快速走到棺材旁,大概掃視了一眼,方才又迴到了石凳上落座。


    這少年,竟然在短時間內,將髒器全部歸位。


    並且連帶著他的記錄,工具,也全部收起。


    明明驚慌失神到摔倒,依然能心思細膩到處理好這些細節。


    房間內。


    初九靜靜站在窗沿下,眼神微凜,透過薄薄的窗紙,小心注視著剛才從座上踱步而出的男人。


    手中長棍往灶上一敲,發出“忙碌”的聲音。


    縣衙內私底下傳著,這氣質清冷淡然的公子拿著陳郡謝氏,正四品吏部侍郎謝明理的私人令牌,更被奉為青州刺史趙立的座上賓。


    聽到驗屍結論後,就第一時間查看縣域手實。


    僅僅見了一次姚長生,就迅速覺察其惡劣的品行。


    大家公子的氣質,卻不懼屍體詭譎,從目擊者到發現屍體現場,無一不是透露出男人的破案能力...


    初九隻覺得頭疼欲炸。


    這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一點都看不透...


    又究竟是敵是友...


    亦或者,非敵非友?


    房門打開。


    初九五顏六色的臉上露出討好迫切的笑容,一隻手提著一壺熱水,一隻手拿著捂得嚴實的茶葉壺。


    “二位公子。”


    “這茶葉放了些時日,但保存尚可,試試?”


    葉璧安看了一眼初九的臉,連連歎氣。


    “跟你說了不必麻煩了,你看看你這一頓折騰下來,路邊的大花貓都比你少幾個色兒。”


    初九樂嗬嗬將茶壺放在桌上,一屁股坐下,嘴角猙獰了下,又恢複了沒心沒肺的笑。


    “難得貴客登門,本該好好招待,但初九家隻有些粗茶,還望二位恩人不要嫌棄。”


    謝珩神色淡淡看著初九。


    如今的稱唿,都上升到了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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