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過得真快,這樣無憂無慮被伺候,的確就是好日子。轉眼快過年,二喜想備點年貨,於是想明天領夢遙去下伍旗趕集。


    怎麽那麽不湊巧,雪整整下了一夜,足以沒過腳踝。可既然答應好了,為照顧小嬌妻情緒,最後沒忍住,還是決定去。


    他下著狠心精神抖擻,推出那輛四大件之一的飛鴿牌自行車,嶄新的。


    他騎上車,後座帶著嬌妻,幸好大馬路上都是柏油路,平平整整不用擔心什麽。


    馬路兩側的楊樹上,都落滿積雪,下麵一米多高的灌木叢,也都覆蓋著,到處銀裝素裹晃得人睜不開眼。被覆蓋上白雪的世界,萬物輪廓完全掩去了鋒芒與棱角,一切都被酥軟的潔白,雪飾得那樣委婉和神秘,比畫裏的還要柔美。


    二喜小心翼翼騎車,生怕摔倒。


    夢遙在後麵,狠狠抓住他的衣服,後來直接摟緊了腰,手冷就幹脆縮迴來,插進二喜的兜口裏。一路上,二喜都洋溢著笑意。


    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下伍旗。


    今天因出行不方便,很少有人,可來的商販並不太少,那些固定的長攤上,依然在吆喝著花生瓜子和各種新鮮水果。


    二喜推新自行車往裏走,夢遙低頭緊跟,她依然手扯著他的衣角,一副小鳥兒伊人的美態。


    忽然,他倆在一個大炒鍋的瓜子麵前停住了腳。瓜子很燙,剛出鍋,看著冒著騰騰的白煙,也不知是瓜子的熱氣,還是砂子往外噴的什麽。


    總之,夢遙說想吃。


    老板姓楊,是個四五十歲胡子拉碴的油膩男,他狠狠盯住夢遙。


    可以說活了大半輩子,每天站在街頭,南來的北往的,什麽樣的漂亮妞他楊老三沒見過?可偏偏就眼前這位,他真是從未見過,哪怕在夢裏。


    怎麽會有如此標致的美人?為何穿戴還如此出奇?像畫裏走出來的美人。


    這時,遠處一個女孩。


    騎著一輛講究的斜梁半舊自行車,她梳個簡單馬尾辮,細眉細眼五官十分秀氣精致。她在騎車過去的瞬間,卻扭身迴首驚訝張大嘴巴。


    因這女孩認出了二喜。


    她就是二喜三舅家的小女兒潤葉,就在附近的師範學校讀書。本來是來學校弄板報的,沒想到碰到二喜。


    她很想打個招唿。


    但看到他身邊的二嫂,便驚訝說不出來話,而且馬路比較寬,潤葉擔心自己的聲音過於細小,對方聽不到。倘若聽到也是一種驚擾,看他倆沉浸在二人世界裏的幸福氣氛,真是於心不忍。


    這時,見二嫂身著荔枝紅的呢子大衣,威風飄逸,長到膝蓋下,衣擺和紅色高跟皮鞋之間有黑色的勾腳褲銜接過渡,便不顯過分張揚高跟鞋的大紅。高高的身材,完全挑得起來這件青春如火,而又價格不菲的大衣。


    她長長的脖頸,被寬鬆的米色毛衣領子半遮半掩,耳朵依然別著圓形的珍珠耳夾,頭頂戴著米白色的貝雷帽。


    貝雷帽?


    似乎隻有在英文課本裏見過,還是簡單的人物線條畫,那個女孩rose的形象,就是頭頂貝雷帽。可潤葉,根本無法有幸見到過真實,但卻一直憧憬,乃至貝雷帽都成了自己的一個少女夢。


    記得那時,手捧著英語書背不下來單詞,卻拿起了彩色畫筆,為那頂貝雷帽,染上了自己喜歡的色彩。


    想起這個,潤葉忍不住又望過來——她鬢邊的那朵花,正泛著粉色。潤葉以為,那隻是別出心裁而又大膽、貼上去了一枚好看的裝飾,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是自然天生。


    鬢邊桃花?


    這令書卷氣息濃的潤葉,驀然想到卷軸裏的古代十美圖,或者還有《紅樓夢》裏的踏雪尋梅景致。


    趁著滿天的銀裝素裹,這位二嫂,宛若一枝春桃,一團烈焰,或是一株含苞待開的海棠……即便是淩波仙子微步趕來,也會美的不分伯仲,最後也隻能無奈歎息。但或許仙子最後還會心存不甘,繼續留在凡間與之爭奇鬥豔。


    此刻夢遙,正俯下身笑靨如花,聆聽二喜逐漸湊過來的鬢邊耳語。


    此時的他,手裏拎著幾斤熱氣騰騰的葵花子,完全忘乎所以,這世上還有旁的聲音或眼光,幾乎忽略所有眼外雜亂。幸福之餘,純淨真空的、眼底隻剩下了彼此!


    她俯身淺笑,仔細傾聽二喜的問話。


    “這麽饞,是不是有喜了?不然咋如此迫切想吃零嘴?”說完二喜麵帶羞澀,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啊?”夢遙驚駭張開花苞,麵頰瞬間緋紅。


    她又輕啟貝齒,那貝齒與外界的銀裝素裹交相輝映,舉止投足間,越發美得傾國傾城。


    一向胡子拉碴的二喜,今天麵部也刮得精光,皮膚似塗抹了油脂。厚嘴唇,雖然多年沒了紅潤,可如今,也消失了白堿,但終究無法改掉那半哭不笑的奇怪表情。


    他今年都沒有穿破舊油光的綠軍大,也沒有戴那頂怪味兒四溢的雷鋒帽,都是為了和夢遙站在一起顯得格外登對。頭結婚前和過春節前,居然還花過5塊錢,去高檔理發館理發。


    此刻,他穿著黑棉襖黑棉褲,外套一條藍色褲子,因為個子矮和渾身的漆黑,也或者是因笑起來滿嘴的黑牙齒,無論如何依然顯猥瑣。似乎他不論穿什麽,或者拿砂輪打磨一下重新塑型,也都無法褪去或改變多年早已浸泡成的土氣。


    這土氣,如同被熨鬥烙上了一樣根深蒂固,根本無法輕易掉。天長日久,早已融入固鎖進了他的身心靈魂而且板結化,儼然成為生命靈魂中不可缺的全部。


    潤葉的確不敢,不忍驚擾這一對酣暢沉淪的戀人。但這位二嫂,在街頭如畫的美麗卻無比震撼著她16歲的心靈。


    街頭美人,那麵頰緋紅俯身的一瞬,永遠刻在她的腦海。


    尤其麵頰一朵花。


    宛若一枝春桃傲然於灰黑的街頭,與更遠處的白雪皚皚渾然、描繪出一幅再美不過的畫卷。


    春桃?


    在這麽寒冷的街頭,桃花柔弱會令人無比疼惜,春桃應該在春天熱鬧,而不該在這冰天雪地。這樣惡劣艱難的環境,該讓柔弱的它如何好好活?倘若真是桃花,也會注定不平坦的人生。


    而梅花,則傲霜鬥雪迎風怒放,可以鏗鏘有力活著,人生的路無論怎麽,一路披荊斬棘,想不平坦或許都會難。所以潤葉便希望鬢邊是梅花,而不是春桃。可梅花也不可,會不會與黴運同音?人活著,萬不可倒黴。


    潤葉在心中為她真心禱告。


    多數都是因為初遇,二嫂便宛若《踏雪尋梅》裏的寶琴穿上紅披風,在白雪皚皚裏攀枝折梅,嬌唇邊還吐露芬氳的美麗。


    潤葉被深深折服。


    是啊,她的光輝璀璨,絲毫惹不起來同性的嫉妒。這,足證明她美的超凡脫俗。相距太遠的光芒,人們隻能膜拜而絲毫不會嫉妒。或許,也嫉妒不起來,因為嫉妒永遠是水平差不多的惡劣產物。


    潤葉帶著無盡澎湃,騎著自行車,悄然而閃,無絲毫痕跡。三三兩兩趕集的人們,都在斜眼忘我欣賞街頭美人,流連駐足看花兒呆。


    二喜拎著瓜子,柿餅子,黑棗,糖炒栗子還有幾斤橘子。他薄而小的耳朵,被凍早已無了顏色,隻剩一點點紅色光禿禿的邊兒來證明他的寒冷。


    “迴去吧!”


    二喜嘴邊哈出白色的煙霧。


    凍成冰的手指尖兒早就麻木,好想放在嘴邊暖和處染點熱氣。刻意做秀穿戴精神,而搞的他如此冰冷尷尬好不自在。


    他後悔著為了配合,而不顧自己的老身子骨,玩老命作死,被凍的感覺都要與路邊瑟瑟乞討的相仿。所以四十好幾的他,此刻隻能與嬌妻討饒。


    夢遙聽了點頭。


    她懷裏抱幾個兜子,麵頰永遠粉麵含春,二喜轉過身不忘心疼她,將兜子拿過來掛在自行車把上。


    她隻拎瓜子。


    另一隻高貴的玉手,再高高舉一支糖葫蘆就好,瓜子熱乎並輕鬆,糖葫蘆可以邊走邊吃。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她手舉糖葫蘆,那紫紅色的大個山楂,靠近白皙的麵頰一側,又是一個顏色豔豔,黛眉彎彎,烏雲墨墨的美人畫。


    這時,因出來太久了,鬢邊已有烏發散落,隨北風唿號微微拂動,試圖淹沒那枚桃花……他們此刻,完全置身於冰雕玉琢的銀色世界。


    她輕啟花苞嘴,將湊近唇邊的山楂果銜住,送進去來迴裹動。黛眉被酸得緊蹙,高而聳的玉鼻也微微皺起。緩緩吞下後,貝齒又輕咬住紅紅的果實,爾後紅潤的花苞收縮,又見她的眼睛微眯,漆黑的睫毛,蓋在白而粉的下眼瞼上。


    如此,一枚紅色果子,便不見了。


    偶有路人騎車過來,距離幾十米遠還不停迴頭張望,期待再一次能夠記住她驚鴻美豔的容顏。


    錯過去,他們依然心有不甘。


    紛紛隔著二喜那一團礙眼黑色的身影,哪怕遠遠,隻為看到荔枝紅的衣擺,如火似花穠豔灼目開出的熱烈盛景。隨著寒風吹,衣擺抖動,一下下撩撥著心湖,激起陣陣漣漪。還有隻在明星畫報上,才能偶見的紅色高跟鞋,也是夢裏的唯美,那是鄉下女人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的珍奇。


    瞧那女人被寵的!看那女人驕傲的!


    路上兩個年輕的小夥子,因為久久迴頭不看路,連車再人竟紛紛跌入了溝渠。


    跌進溝渠後。


    他們第一件事,並不是爬出來,而是揉了揉眼睛,繼續趴在溝邊,傻呆呆看遠處的那抹紅雲移動,直到徹底逝去了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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