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進了院子。


    “媽。”夢遙喊著。


    “大姨。”泥鰍也喊。


    “哎,哎。”她應著,手背擦著渾濁的眼睛。


    “這就是夢遙的對象。”泥鰍大方介紹著。


    “嬸子好。”


    二喜不清楚這邊的習俗,究竟怎麽稱唿才算得體,便喊了個“嬸子”,不過開口後,因為年齡相差無幾,自己也覺得別扭。但夢遙的母親很大度,也並沒有因奇怪的稱唿而多事挑剔。


    他們一起進了東屋。


    “都該訂婚了,還不喊媽?”泥鰍在一旁起哄。


    二喜一聽老臉通紅。


    “快點喊媽。”泥鰍催促。


    “你看看你,別鬧。”夢遙的娘給二喜圓場。


    “媽。”


    二喜忽然費勁傻傻喊了一聲,喊過後,別扭令大腦一片真空,完全斷片。


    “啊?哎哎,哈哈你看,這,快進屋。”


    夢遙母親其實也別扭,畢竟這太突然。而且這未來姑爺,與自己年齡相仿,更像是兄弟。


    見炕頭上,常年臥病在床的夢遙父親,二喜很吃驚,從來沒聽泥鰍和夢遙提起過。原來她,還有個臥病在床的父親。


    “得了個重感冒,然後就一病不起,總喊著頭疼,也幹不了活,幸虧家裏男孩多,啥也不耽誤,不然的話,這一年到頭的,光地裏的農活就做不完。”夢遙的母親,生怕被天津衛來的準姑爺挑剔,趕緊解釋。


    “我們還沒吃飯,要不簡單弄點吃的吧。”泥鰍主動要求著。


    其實泥鰍有自己心思,他想在飯桌子上,就把這事情趕緊敲定,錢拿過來,也就穩妥了。


    夢遙和母親,在外間屋燒起柴火。不到半小時,就烙好大餅,還炒了一盤雞蛋大蔥。飯後,泥鰍拿著準姑爺剛給過來的6000元,趁著二喜去院外茅房的空,遞給了夢遙的娘。


    夢遙的娘,拿著沉甸甸的錢,想到自己有賣閨女成全兒子之嫌,不免心裏矛盾,五味雜陳,壯懷激烈,猶豫之餘於心不忍。


    哎,再扭頭。


    看一眼常年病臥在炕的,形容枯槁的丈夫,又浮現兩個那麽大的兒子,燈下就是火……不知怎麽,淚眼開始朦朧婆娑。狠狠心,她果斷收好錢,又笑臉相迎,努力招唿著二喜。


    簡單切開大餅,成了很多個三角,最後,夢遙給他們又炒雞蛋韭菜,還清燉了一大盤白菜粉條,因為高興,還多放了幾個大料瓣熗鍋。


    飯後,為了不打擾炕上的老爹休息,泥鰍領走二喜,提前撤了。二喜到泥鰍家歇腳,準備明天領夢遙去派出所遷戶口,然後帶她買結婚四大件。


    買四大件後,還想翻新舊房子。


    這半年重大事情太多,他都有些措手不及,這玩意兒,男女如果緣分到了,那自然是、說當新郎就當新郎。哈!二喜心情極為複雜,這麽四十好幾,盼望這麽多年的好事終於成了,他居然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不知這,算不算是幸福的煩惱?


    深夜裏,吹滅了燈火,夢遙躺在母親身旁,娘倆借著月光說著話,母親安慰著女兒,不知不覺睡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還未來得及吃飯,夢遙就來敲門了。


    她依然背著那米色的布包,裏麵裝的就是戶口本和隨身帶的蛤蚌油。泥鰍和他們一起,騎著笨重的自行車,直奔鄉裏派出所戶籍處。拿著大隊證明信,說明情況後,不足五分鍾就辦好。


    他們幾個出來。


    二喜長長鬆一口氣,眼看又快到中午,幾個人饑腸轆轆。


    “我請吃頓便飯吧。”二喜大方著。


    小餐館裏,匆忙吃了一頓包菜燴餅,外加一大碗番茄湯。


    飯後,泥鰍領他們又去夢遙家裏,全家湊一起吃了頓晚飯。明天夢遙就要跟二喜去天津,所以今晚,女兒要多和母親單獨待會兒。


    泥鰍早早領二喜,迴到自己的家。


    第二天早晨,夢遙告別母親,囑咐弟弟們要聽話,便簡單背包去找泥鰍,跟著泥鰍和二喜,坐上了開往北京的車。


    婚嫁本來也不是耽擱的事。


    泥鰍叮囑的結婚四大件,二喜要去北京西單買,才算是對得起小他那麽多歲的夢遙,而且那麽端莊美麗。因歲數相差大,二喜會有虧欠感。


    自行車,手表,縫紉機,呢子大衣這四大件必須要上好的。但這些東西如果在西單買,那天津勸業場百貨大樓老字號,就什麽都不買嗎?那豈不是遺憾?


    幹脆還是去天津勸業場買吧。


    泥鰍到工地繼續勞動,二喜領著夢遙,和大喜說一聲後,就坐上了去往天津勸業場的長途。又是從早晨五點多開始,一直晃悠到過中午才到。


    這裏,滿眼都是古老的街道。


    大商場小胡同,濱江道,花花綠綠比比皆是。尤其勸業場和百貨大樓,如北京西單王府井一樣,昂貴的好東西琳琅滿目。但買結婚四大件,肯定不會去逛如農村集市一樣的濱江道。


    濱江道屬於小商小販小作坊,買的東西地攤貨不延年,注定上不台麵。結婚,是一生一次的,萬不可瞎湊合。湊合,不光對不起夢遙,也更對不起自己。


    他倆直奔勸業場。


    先到一樓,一樓都是手表,精挑細選,最後淘汰了寶石花,決定買海鷗,這表花了一百多。


    拎著沉甸甸的牛皮紙兜,往樓上走,滿樓層都是女士服裝,夢遙立馬看上一件荔枝紅的呢子大衣。這顏色很跳躍,很大方,顏色也很正,看上去真像一顆熟透的荔枝果,那麽自然鮮豔而又威風。


    夢遙一下就喜歡上了這款糖果色,挪不動腳,哪怕標價380元錢。


    二喜掏錢時,真有些頭暈眼花耳朵嗡鳴,心中琢磨著,麻蛋,這一件衣裳,就頂家裏3口豬的錢?


    他無論怎麽想破腦瓜,也都想不明白,可又能怎麽樣呢?無論城市和農村,娶媳婦就要走這個過程,誰讓自己這麽大歲數,好容易娶上的呢?


    男不娶媳婦,女不嫁人,那這輩子就等於白投胎成人,怎麽說都是不完整的。哎,所以無論刀山火海,也就這堆這塊,還是頂風冒雨往前衝吧。


    嘩嘩掏錢,劈裏啪啦掉肉,心裏汩汩滴血,一會便是血流如注。


    可夢遙卻是開心異常的,如進了水晶宮,四麵八方都是珍奇。


    路過樓梯時,夢遙看上一頂白色的貝雷帽。這樣的帽子,隻有在明星畫報上才有的,她拿在纖細粉嫩的玉手裏把玩,如獲至寶。


    售貨員將帽子雙手捧過來,幫她斜斜戴在頭頂,襯著鴨蛋圓的麵頰,又幫理了理側處漏出來的那半邊頭發。最後舉起一麵鏡子,左照右照……


    啊,別提有多美,而且是港台的洋氣感。


    拗不過夢遙那期待純潔的眼光,真不忍心掃了美人的興致,何況是自家的老婆了。於是,二喜還是狠狠心掏了15塊錢,買下那頂毛線編織的貝雷帽。


    哎,誰讓她愛不釋手呢?


    四大件已買了兩件,還有自行車和縫紉機。這兩件又花掉差不多7百元,最後身上就剩下車票錢,說了無數好話,勸業場的售貨員,才勉強為他們找了一輛拉貨的車,送到中心花園長途汽車站附近。


    又多打了幾張票錢,才央求公交車司機幫忙抬了上去。下午已經四點鍾,這一路顛簸,錢花空了,二喜也筋疲力盡,更重要的是錢花沒了,他心疼抽搐。


    他內心裏不停做著等量對比,這邊是夢遙、是四大件,那邊是白花花的銀子,思來想去心裏天平稱著分量,累計疊加,一會兒覺得值,一會兒又覺得虧。


    省吃儉用四十年,今天如此大放血,似扭腸子疼還沒過勁兒,又被一輪尖刀刺戳心,汩汩流血。


    他和夢遙又央求司機,受累給開到家門口。司機見他那麽大歲數,剛討到個小歲數老婆不容易,何況這女孩又是花枝爛顫的,也就爽快答應了略顯無理的要求。


    到家門口,二喜示意夢遙去開門,柵欄門很方便的打開,他倆抬著這些新婚物件,進了院子。


    “媽,媽,我迴來了!”


    聽外麵喊叫,老母剛滅了光亮,於是摸索著又點上了煤油燈。以為自己在做夢呢,怎麽大半夜的兒子迴來了呢?而且剛上完香禱告完,這麽靈驗呢?


    “管我媽,你也要喊媽。”他有些不放心,所以提前囑咐。


    夢遙忽閃著大眼睛,乖巧點頭。


    足足五六分鍾,外屋門才打開,從裏挪出來一個幹瘦的老嫗。


    這?


    夢遙愣住,這怎麽和自己家的奶奶年齡相仿?那衣著,那木紋雕刻一樣的幹臉。


    “媽。”不管怎麽,夢遙還是脆生生喊一句,不顧內心如何唏噓。然後紅著臉,就不吭聲了。


    “這是兒媳婦。”二喜和老嫗解釋說明著。


    “啊?”老嫗聞言,兩眼直勾勾亮閃閃,盯緊夢遙上下打量不算完,還左三圈右三圈轉著仔細瞧。


    最後連連點頭。


    “這好,確實像生一大串兒子的身坯子。腿粗,胸脯肥,以後足實夠吃,絲毫餓不到娃子,嗬嗬,放心了。”


    二喜聽聞老臉一紅,“媽,您在胡說什麽?怎麽這麽流氓?”繼而又扭臉解釋:“你就當什麽都沒有聽見,我媽老了,就總愛胡說。”


    二喜小心翼翼,萬般賠不是,生怕夢遙被刺激,內心結了疙瘩。


    老嫗可不管這些,趕緊扭身迴屋,很快拿出一個破舊格條手帕,抖落開,拿出來20塊錢。


    “就當給個見麵禮壓腰吧。”


    夢遙拿著錢,也是含笑不已,又客氣好幾句。


    這要感激菩薩和老天爺的恩賜,於是老嫗又扭動半大腳不去招唿,跑門後邊又多加一炷香,而且跪在地上,任憑皮筋已經鬆開、花白的頭發散落。


    她雙手合十誠心禱告:“大慈大悲觀音菩薩老天爺,保佑家裏多多添人進口,人丁興旺,多生幾十個男娃,我保證每日來這裏,分分秒秒給您禱告平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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