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遙麵對眼前的老男,通過這兩次見麵了解,覺得他果真如母親所述,就像慈父一樣的存在,令內心燃起溫暖。


    迴想母親對她的長籲短歎,煤油燈下的淚光點點,眼看著小米粥越喝越漿糊。夢遙若有所思,已有些飽了,就把飯盒推給二喜。


    “快涼了,你吃點吧,一會兒還要幹活呢。”夢遙說完,眼睛微微眯起,在二喜的眼中,充滿了媚態,似一支潔白燃起待吸的旱煙卷,能勾起心中的念想。


    二喜大小眼閃動著明亮,“不不,你吃你吃。”


    “我飽了。”夢遙近似平淡的話語。


    經過反複核實,二喜才開始狼吞虎咽,吃起那一角糖餅,並且像刮風一樣喝起了粥。望著夢遙的麵頰,忽然他又放慢速度,吃快的話,就會馬上去工地派工了,就會看不到夢遙,而且是閃電般消失。


    猛然迴憶夢裏,夢遙在船頭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就像一絲微風拂麵,一秒拂拭過去也就不存在了。而持續溫柔貼臉的,卻早已不是了以早的那一絲。


    想到此,二喜的心頭一陣紮疼,疼後便是病仄仄而又空落落,於是他索性慢悠悠用餐。本來不怎麽好的牙齒裏,更加塞滿雜物,那他也刻意斯文優雅著。


    胡子拉碴的二喜,桌下悄悄拉緊她的小手。


    他想陪著她,即便眼前是夢也要做長久,也不枉自己守了多年的身子。雖然四十好幾了,但也是大童男之身。上午忙到十點半,急匆匆尋找正在廚房削土豆皮的夢遙。


    夢遙朝木匠媳婦笑了笑,就放下土豆,奔向二喜。


    二喜詭秘眨了眨大小眼,昨晚他已對星空發誓了,今個要去逛北京的商場,鄭重買點衣物。她當然從裏到外的開心,通過這兩次觀察,她覺得大好幾十歲的老男,其實也並沒那麽嚇人,男人工地掙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這貌似也沒什麽不好。


    今天,他沒有係那條白圍脖,又是過去那一副打扮,雷鋒帽和綠軍大,腳下一雙條絨棉鞋,前麵也踢破了白邊。


    出了工地乘坐地鐵。


    地鐵下麵風很大,夢遙的頭發被掀起。棉服的衣角也猛然浮動起,那樣子貌似很酷。她依然戴口罩,可地鐵上,又惹來關注的目光,雖然車廂裏的人並不多。


    出了地鐵,半小時後,麵前就是一家氣派的商場,上麵寫著“西單百貨商場”。


    夢遙進入商場,這裏的人依然不多,雖然已到中午,來到了一樓擦臉油專櫃。


    她看到玻璃櫃裏,心頭陡然一熱,那裏擺著一個精致的蚌,在燈光下雅致高貴,來不及看價錢……二喜馬上給售貨員指那個蚌。


    上麵標價兩塊,把錢掏出來,售貨員含笑用棕色的紙折疊著包好,夢遙輕鬆拿走這隻乳白色的蚌,其實她也不太清楚這究竟是個啥,隻籠統知道是個擦臉油或雪花膏。


    順寬大的樓梯往上走,又見賣鞋的專櫃,夢遙指了指一款紅色的皮鞋,有細細的小手指粗細的跟,記得隻有在《大眾電影》的封麵上見過,還有港台雜誌的封麵,這一款,美得極致。


    二喜見到這摩登款,嚇得一哆嗦,她如穿上這,那電影明星都會讓道兒,定能賽過薑黎黎。可一看標簽,傻了眼,明碼標價98元。


    我親娘啊,這麽貴,趕上老家一隻豬的價了。我拚死拚活,累死工地上,一年才有5千,還因哥哥是工頭多分給了些,普通那些個弟兄們,能掙3千就不錯。


    二喜內心翻滾掂量著。


    但他轉念一想,就問,“那你會盡快和我結婚嗎?”


    因為二喜覺得這些昂貴的衣物,也算當時婚嫁的四大件——洋車,手表,縫紉機,呢子大衣。


    目前這鞋子接近100元。


    也算是接近大件了,畢竟呢子大衣或者自行車都是200元上下差不多,再品質好的差不多有300。比如永久牌、飛鴿牌自行車,這兩種二八車大概都這個價,而且現在還出了女式斜梁坤車,專門給穿裙子的愛美女人設計。


    但二喜如買車,打死也不買斜梁。


    因為在農村老家那個不實惠,馱糧食包沒地方放,就是個繡花枕頭樣子貨,承重一點,渾身吱呀叮咣就要散架。明擺著,坤車根本就是給家境殷實的傲嬌大小姐設計的,都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知柴米貴的主們,才去買華而不實的樣子坑貨。


    目前二喜早已攢夠娶媳婦的錢,包括訂婚禮,但是再多了也沒有,而且還想翻修家裏的老房子,至少還需要1萬,所以錢還是不能亂花的。


    夢遙驀然,剛一閃的愉悅也頓然消失,變得有些凝重,和她的年齡極不相稱。想起了臨行前母親的叮囑與深夜的哭訴,便羽睫一抖,“我想好了,如果快的話五一。”


    “哦哦,那就好!”


    二喜激動之餘,眉毛胡子都亂動,而且泛白的嘴唇也開始顫抖。他決定就買這雙,大手一揮,向著戴藍色套袖的售貨員招唿。售貨員趕緊過來,看他們這一老一少,以為是爸爸領著女兒來買鞋,於是笑問,“穿多大碼?”


    “38。”夢遙低頭怯生生地報告。


    因為她知這雙鞋的天價,畢竟自己腳穿的才5塊錢,從農村大集上用盡了零花錢買的。此刻,這天價鞋子,買吧,那麽貴,天打雷劈犯罪感,那100元,或許是農家好幾口人的一年生活支出。不買吧,可確實喜歡,想狠狠心離開,但根本放不下心、拔不動腿。


    售貨員彎下腰去,翻找一會兒,拿出來一個精致的棕色鞋盒,盒子透氣圓孔處,還鑲著銀色的寬邊鎖眼。


    鎖眼旁,甩著鋼筆字跡——牛皮鞋,38碼。


    掀開鞋盒。


    售貨員顯得極為莊重,小心翼翼拿起一隻,紅色的皮子有些閃亮,細細的跟,讓人擺弄在手裏,便再也不舍得放在腳下。


    熟練抽出紙團,鞋子遞給夢遙。


    夢遙坐在椅座上,腳下還有一塊綠色的小絨毯。脫下鞋,待白色襪子蹬向紅高跟後。嘿!不大不小剛剛好。紅牛皮裏也有一層絨,很暖,穿上就不想脫下。


    最後兩隻都穿上,在墨綠色小絨墊上走了幾下,感覺很舒適。夢遙覺得自己此刻比明星還要美,內心舒爽,像一把手擁抱住了藍天。


    二喜掏出散碎的錢。


    終於湊夠了,售貨員恭敬遞過來鞋子。夢遙趕緊雙手接過來,內心依然抑製不住的欣喜。


    還想去三樓看看,但二喜已沒了底氣,內心在打鼓,因為目前連吃頓餃子的經費都沒了。於是,倆人大著膽子又到三樓,這裏有秋衣秋褲和灰黑色的棉襖褂子。


    夢遙左瞧右看,隻挑一身秋衣秋褲,正好8塊,也用紙包好了。忽然一扭頭,發現遠處櫃台把角,掛著一簇五顏六色的紗巾,“我還要紅紗巾。”


    說完,夢遙又掀起紅顏色的紗巾,觀看被遮掩的紗巾顏色和花樣,有的紗巾編進了金線,還有的橫紋的那種,繡著竹葉……指尖輕攆著材質,似乎對哪一款都情有獨鍾愛不釋手,可偏偏她看出來了對方的不高興。


    二喜確實一陣肝疼。


    “5元。”


    售貨員將紅色的紗巾折疊起,包在一張棕色的草紙裏。


    夢遙拿過來,小心翼翼放進袋子。


    二喜提兜,果斷下樓梯,而且一口氣直接跑出西單商場的大門口,飛速來到地鐵站口。


    二喜忽然說,“坐車去香山寺廟,解夢。”


    “解夢?做個夢還要去香山解?”夢遙頭一次聽說,一頭霧水,怎麽做個夢還如此講究?


    二喜也不方便說,反正鐵定要去,最重要的是,這夢的主角是夢遙,關於小心肝的夢,他值得一去。


    看二喜忽然嚴肅的神態,也不好說什麽,便也由著了。順樓梯下地鐵,繞過把角乞討的老漢。夢遙一看,趕緊掏出來2枚鋼板,朝碗裏扔進去。


    二喜沒說什麽,但心裏老大不樂意,他隱隱地想,這麽大手大腳,將來會過的起來日子嗎?這以後一定要和她說說,堅決改掉。


    繼續走,瞬間就到地下,一陣冷風迎麵而卷。


    地鐵有許多空座,這次,夢遙坐下,而且幸福的將頭倚在他的肩膀,地鐵哼鳴好久才到了香山。順著香山腳下盤旋向上,不到一小時,麵前便是一座氣宇軒昂的寺廟。


    “你先別進去。”二喜忽然覺得不放心,不光如此,還摘掉雷鋒帽,扣在夢遙頭頂。


    “戴著,怕這裏陰氣太重,我的帽子充滿陽氣可以化解。”


    不足18歲的夢遙一聽,嚇一跳。趕緊乖乖躲進一株楓樹後,用大石頭擋住自己,而且把帽子兩側護耳拉下來,顧不得油性味兒嗆鼻,她緊蹙娥眉,慌亂擺手示意快去快迴。然後脖子一縮半蹲下身,紮在三麵都有遮擋物的角落裏。


    二喜扭過身,向著門口走去。


    遠看紅色的寺廟,被墨綠色的古木參天掩映,藍磚院牆,古樸自然而又不失莊嚴,人都說佛教重地,乃人間福地,乍看確實如此。


    順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向前。


    小徑是鵝卵石鋪陳的,一直通到了很遠。兩旁種滿了花草,四周不知名的稀奇樹木,虯枝舒展。蜿蜒逶迤良久,停腳在桌前。


    身著灰色僧衣的小和尚迎上來招唿:“施主。”


    “買香。”話音一落,二喜狠心掏出5元錢,小和尚隨手恭敬遞過來三根香,“施主,請跟我來,這邊請。”


    進了寺廟,裏麵香煙繚繞,廟頂上鋪滿了琉璃,金碧輝煌,屋脊上雕刻了好多古人的畫像,雖不知是誰,但各個都仙風道骨,衣袂翩然,栩栩如生。


    見正中間,有個年老的和尚雙目微閉,手撚佛珠,坐在蒲團上。


    “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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