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簡烜對人性的看法是比較悲觀的,對社會政治形態的演變的方向也是比較悲觀的。


    自己在大明構建的這套政治體係,總體上相對比較清明廉潔公正的社會結構,極大概率無法在自己去世後繼續維持。


    這是自己前世的經驗總結。


    就算是全部由理想主義者構成的團體,也無法避免的會因為家庭和子孫利益問題,而在政治策略和傾向性上發生變化。


    這個過程通常都不會是非常和諧的,通常會出現大量的資源和人才的浪費。


    總體的社會生產力會出現倒退。


    更何況,現在的大明並沒有經曆徹底的社會革命,積累了海量的舊社會的殘餘文化和製度。


    隻是被自己強行拖拽著進入了新的時代。


    普通人為自己的家庭和子孫著想,將自己的家業和成就以及社會影響,都傳承給自己的子孫是理所當然的做法。


    關鍵是完全合法的,所以沒有辦法強行控製,除非搞社會革命。


    如果自己這個皇帝不給子孫做好安排,隻留下一個繼承人孤零零的當個孤家寡人式的皇帝。


    皇帝隻有一個兒子可以繼承皇位,其他兒子都隻能當豬一樣養起來的話,相當於皇帝家單獨搞計劃生育隻能生一個。


    而功臣、官員、東家們卻完全不做限製,他們能為自己的大量子孫和家族苦心孤詣搞產業。


    安排一個子孫繼承自己擁有的資源,並利用自己現在擁有的社會資源和能量,為其他子孫獲得更多方麵的社會資源。


    那他們的家庭力量會像細菌增殖一樣不斷地擴大。


    那隨著時間流逝和社會的不斷發展,他們就會形成新生代的民間世家力量。


    這種世家,不是唐代以前的地方豪族,而是現代全球資本集團。


    會有一些特定的家族,掌控著大量的生產資料、社會資源、基礎產業、輿論工具、教育體係、科舉通道。


    多個家族聯合起來,甚至能掌控國家的發展方向,影響皇帝的政策甚至人選。


    到了那個時候,皇帝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朱簡烜準備先行一步,提前安排自己的兒子下去占位,提前占據這些行業寡頭、世家大族、深層政府的坑位。


    既然不可能給所有官僚、貴族、富商集團集體搞計劃生育,一對夫妻隻能生一個。


    那就隻能比他們更快的搶奪社會上的有利坑位。


    就算是這些兒子們會內鬥,那麽在他們鬥的天崩地裂之前,普通臣子們根本進不了他們爭鬥的層麵。


    而且按照產業分封而不是地域分封的方法,就給了他們天然的妥協基礎。


    不同產業之間不存在絕對的競爭關係。


    因為基礎產業的經營範圍可以遍及全球,所以超大型的資本集團會本能的維持天下統一。


    具體一個公司的經營範圍通常不能遍及全球,但不同公司的經營範圍也不會完全重合,相互之間一定是相互交錯的。


    一個資本集團,希望將自己掌控的市場範圍獨立出去,經營範圍與之交錯的其他資本集團肯定會集體反對。


    全球布局的大型資本集團,就像是鋼筋混凝土中的鋼筋框架,將整個天下繼續綁定在一起。


    所以按照基礎產業分封,應該不會導致天下分裂,反而有利於統一。


    自己應該還有二十年的時間,可以引導他們把產業都搞成全球範圍的,而且要相互之間縱橫交錯。


    朱簡烜的這些想法,不會直接對兒子們說出來。


    而現場的皇子們,雖然對這個分封的方式感到糾結,但也同樣沒辦法說出來。


    所以皇子們聽了安排之後,隻能應聲表示記住了: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朱簡烜把這些相對正式的安排說完,就迴到了自己的桌子後麵坐下,也安排仆人給兒子們搬了椅子。


    朱簡烜揮手讓兒子們坐下,然後就開始聊些家庭和非正式的話題:


    “你們對美洲的印象如何?”


    眾皇子們對望一眼,還是大皇子本能的先開口:


    “稟父皇,兒臣覺得,兒臣覺得美洲總體上還是一塊蠻荒之地,不過未來的潛力無窮。


    “除了沒有發現高品位的鐵礦和石油礦,美洲可以算是地大物博了。


    “北美大平原土壤深厚肥沃,煤礦非常豐富。


    “如果不是寒潮和龍卷風頻發,美洲大平原的發展潛力可能比中原都要好。


    “但是在歐洲人和我們抵達美洲之前,美洲基本上是一塊蠻荒之地,沒有成熟的文明長期開墾建設。


    “即便是到了現在,美洲的大部分地方,仍然覆蓋著原始森林和原始的草原。


    “現在大中型野生動物的數量可能比人還要多。


    “現在我們在美洲的開拓區,也隻能算是剛剛串聯起來了,距離覆蓋整個大陸仍然非常遙遠。


    “畢竟人口還不到大明本土的十分之一。”


    朱簡烜聽完之後微微點頭:


    “美洲的潛力確實巨大,現在缺乏石油和鐵礦也不算什麽特別大的問題。


    “現在美洲的鐵礦足夠美洲本土的鋼鐵產業使用,以後需求量大幅度攀升的話,可以從霖洲甚至澳洲運送。


    “我們現在有了足夠大的船,海運的成本會越來越低。


    “澳洲的煤礦和鐵礦都非常豐富,而且品位和開采條件也都是上上乘。


    “現在從澳洲開采了鐵礦,直接運送到紐約去冶煉的話,都比從內陸開采要廉價。


    “但是澳洲也缺乏石油,波斯那邊什麽都沒有,石油卻比水都要多。


    “所以全世界的資源分布,總體上都是不均衡的,不可能一個地方什麽都有,而且什麽都豐富。


    “把最合適的產業放在最合適的地方,提供最便利和成本最低的方案。


    “才是未來理所當然的產業規劃思路。


    “你們以後搞產業規劃,也不能局限於一個地方,一個大陸。


    “要著眼於全球,布局於全球。


    “如果你們把自己的產業,都集中在一個地方,會有什麽後果?


    “那這個地方一旦爆發自然災害,甚至是社會動蕩甚至叛亂,就可能直接把你們產業全部摧毀。


    “你們布局全球的話,一個地方的產業沒了,也不會受到致命的影響。


    “最為簡單直白的例子,你們來路上都去澳洲參觀了,知道原子能武器實驗已經成功了吧?


    “如果你們的資產都在一個孤立的小城,哪怕是你們把王宮建設的再牢固,那一發原子彈下去,也全都氣化了。”


    朱簡烜的這段話說出來,皇子們剛開始並沒有特別在意,但是說到中間的時候就忽然驚醒了。


    等朱簡烜說到最後的直白提醒,他們中有好幾個更是瞬間冷汗直冒。


    他們之前還考慮,自己的父皇按照產業分封,自己未來如果當不上皇帝,也可以直接住在大明本土,享受一個產業的紅利。


    但是,他們也本能的考慮,到時候自己應該在大城市之外,找個地方建立一個獨立的莊園當王府。


    現在聯想到原子能武器的威力,那種想法立刻就變得非常危險了。


    如果未來的皇帝要削藩,給自己的孤立王府莊園來一發原子彈,自己整個家族就全部化為飛灰了。


    而且周圍沒有什麽普通民眾,皇帝那麽做的心理壓力也低。


    就算自己不是搞一個孤立的莊園,而是集中在一個省份甚至大陸上經營,那也會讓這塊區域與皇帝掌控的朝廷互相割裂。


    皇帝將自己掌控的地區視為叛亂,安排大軍征討的心理壓力同樣不高。


    所以自己必須反過來規劃,不能出去搞什麽孤立的莊園,而是要直接生活在最重要的大城市中,甚至就住在皇宮旁邊。


    把產業分散到全球範圍內,讓皇帝沒有辦法精確集中打擊,自己也不會因為局部局勢變化而損傷根基。


    分布在全球的產業,也是自己的安全保障力量,自己可以到世界各地去生活。


    讓自己的產業,與皇帝直接管理的產業,相互重合疊加起來,沒有辦法通過地域劃分簡單分割開來。


    這樣皇帝就沒辦法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隻能用常規手段跟自己鬥智鬥勇。


    隻要不當皇帝的兄弟都能團結互助,皇帝大概率也隻能與其他兄弟們妥協,保持一個鬥而不破的總體姿態。


    這樣考慮的話,父皇的提醒確實是最好的規劃。


    其實朱簡烜的安排,未必就真的是最好的安排,但是朱簡烜可以通過持續的提醒和洗腦,讓他們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安排。


    持續這樣要求十幾年乃至二十幾年,以後大部分皇子都有這樣的認知,也都按照這樣的方式去規劃。


    當他們之間形成某種慣例之後,也有很大的概率確實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有沒有其他的更加合理的方案,朱簡烜自己是暫時想不到,隻能把盡可能好的安排布置下去。


    至於說,某個皇子沒有成為繼承人,但是卻通過其他非常規手段,奪取皇帝位置的選項,大部分皇子都沒有去考慮。


    父皇肯定會將朝廷主力軍隊交給繼承人,也肯定會把最重要的產業交給繼承人。


    繼承人成為皇帝之後,甚至隻是成為繼承人之後,陸續掌握的資源規模,都肯定會迅速超過普通皇子。


    非常規手段隻能是突然襲擊的政變,而政變需要外部政治和軍事力量的支持。


    在當前的大明政治體係之下,普通皇子與軍隊和朝臣之間,都幾乎無法建立穩固的合作關係。


    發動政變的難度太高,成功的概率實在太低。


    除非未來能夠結交到朝廷大臣和軍中將領,否則根本不用考慮政變的可能性。


    現場詭異的沉默了幾秒鍾之後,皇子們全部反應過來之後,才稍微有點混亂的迴應父皇的提醒: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朱簡烜輕輕頷首,然後非常隨意的說:


    “你們關於未來的規劃,關於美洲開發公司的事情,你們有沒有什麽想問的?有什麽想要我給你們出主意的。


    “或者是有其他任何的想法,任何你們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來問我。


    “能告訴你們的,我都會跟你們說。


    “你們接下來應該要留在美洲停留好幾年,把你們的美洲開發公司的架子搭起來,讓它平穩的運營起來。


    “然後你們就可以輪流做掌櫃的,甚至直接雇個職業掌櫃去管理。


    “自己做規劃和監督審計。


    “但是這個過程肯定頗為漫長,未來幾年你們應該都沒有機會直接見到我了。


    “所以有什麽想說的,現在都可以直接說。”


    現場稍微安靜了幾秒鍾,九皇子最先開口問了個問題:


    “父皇,我們在澳洲看到的原子炸彈,是裂變炸彈還是聚變炸彈?”


    朱簡烜隨口迴答說:


    “你們應該看得出來吧,你們在澳洲和薊州參觀的東西,都是和鈾礦提煉有關的設施。


    “所以那個炸彈自然是裂變炸彈。


    “單個裂變炸彈的威力,很難超過十萬噸化學炸藥,通常都在幾萬噸的規模。


    “將多個裂變炸彈串聯起來,製作成一個更大的子母彈,可以將威力堆砌到數十萬噸化學炸藥的規模。


    “但是相比聚變炸彈,還是差了好幾個數量級。


    “聚變炸彈的威力,是沒有理論極限的,以能夠控製的標準去評估,應該至少能做到一億噸化學炸彈威力。


    “聚變炸彈的理論已經成熟,估計需要三年左右才能做出具有實用性的武器。”


    朱簡烜這個迴答,現場又是一陣沉默。


    其實現場的大部分皇子,無論是按照朱簡烜說的,按照當時參觀的設施做分析,還是按照難易程度做分析,自己當時看到那個炸彈應該都是裂變炸彈,也就是原子彈。


    但是他們沒有見過兩種炸彈的實際區別,概括性的知識層麵的了解,與親身體驗的差距非常巨大。


    普通人看數字,對幾百米、幾公裏的範圍,並沒有非常直觀的認知。


    通常需要對比才能基本概念。


    而當時那個炸彈造成的畫麵,給他們留下的印象過於深刻,關鍵是沒有近似級別的東西做對比。


    他們想象不到威力更大的武器是什麽樣的。


    所以他們才會不由自主的懷疑,那個炸彈到底是不是裂變炸彈啊。


    現在確認了,那東西就是裂變炸彈,當然又開始本能的去猜測,理論上比裂變威力更大的聚變炸彈,又會有多麽巨大的威力?爆炸的時候又會是什麽樣的一副場景?


    裂變炸彈的威力,相當於數萬噸化學炸藥,效果果然令人震撼。


    但聚變炸彈將達到上億噸,在現在已經令人驚恐的裂變炸彈的基礎上,威力繼續提升上千倍……


    皇子們根本仍然想象不出,那會是怎樣的一副畫麵。


    而且他們的父皇說的非常輕鬆,估計再過三年就能直接看到了,三年之內確定能夠成功。


    這應該是工匠們報給他的數據,基本上都會是比較保守的數據,實際實現的時間可能會更短。


    皇子們陷入了迷茫,好幾個人本能的想要詢問,父皇準備怎麽管理和使用這種武器。


    但是也都覺得這種問題過於敏感,這是比一般的軍情敏感無數倍的信息。


    自己直接問的話,會不會讓父皇不高興,甚至戒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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