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皓搖了搖頭,說道“賣身就算了,我想讓這位大哥直接來我家做工,就做我家田莊的管事。嗯,一個月給你開一百錢怎麽樣?”說完看向男子。


    方竹連忙抓住張皓的手,示意他不要衝動。幽州窮苦,主要依靠青、徐兩州的錢糧供給維持,一百錢在這都夠買一石糧食了,沒有誰家會給自己做工的人開這麽高的工資,方竹家的管事也才五十錢。


    “多謝公子好意,不過俺怕是不行了。”男子搖頭拒絕道。


    “為何?是我開出的月例不夠嗎?那再加五十。”張皓連忙說道。


    “不是這個原因,因為俺已經得了重病,怕是活不過這幾天了。”


    “那你去我家,我請最好的醫師給你治病。”


    “我已經沒救了,不然也不會三十歲看上去像一個六十歲的老丈。”男子再次拒絕。


    “但俺臨死前,可以將女兒托付公子照顧,也算是沒有牽掛了。”


    張皓也知道此事已經無法改變,於是說道“那讓我的手下跟著你,等你還清了債,一定要來我家中做客,讓我好好謝謝你,也可以在最後的時間裏陪一陪女兒。”


    最終,男子還是無奈的答應了,在看了一眼女兒之後,轉身離去了。


    原本安安靜靜,哪怕剛剛身處於爭論中心也是一聲不響的小女孩兒,此刻見父親離去,便想跟著一起走,但被張皓一把抱在懷裏,怎麽也掙脫不開。


    見父親頭也不迴,越走越遠,小姑娘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張皓趕緊安慰道“不哭不哭噢,你爹很快就迴來了,你現在餓不餓呀,大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等你吃完了,你爹就會迴來了。”


    “真的嗎?”小姑娘發出糯糯的聲音,灰灰的小臉因為淚水變得更花了。


    “當讓是真的啦。”


    “那小草要吃麻餅。”她之前撿到過小半個被丟在地上的芝麻燒餅,是一種從西域傳進來的小吃,吃過之後,那香味至今還印刻在腦海裏,久久不能忘懷。


    “原來你叫小草啊,行,大哥哥馬上帶你去吃麻餅啊。”


    張皓讓剩下一個的隨從去買餅,自己與方竹帶著小草返迴了方府。


    迴到方府後,方竹讓侍女帶著小草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而張皓則去找鄭氏,與她交代這件事的始末。畢竟家裏還是母親當家,再說父親張震此刻已經酒醉不醒了。


    “買了一個小姑娘而已,雖然沒有簽賣身契,但也無妨,我們家也不缺這一口吃的,這種小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鄭氏顯然沒有把張皓花一千錢買個小姑娘的事放在心上。倒是對兒子所表現出來的善良,知錯能改而開心不已。


    一旁的程氏也說道“明德有如此為人著想的善心,他日必定是一個造福一方的好官。”這話聽得鄭氏臉上喜色更濃了。


    ……


    在方竹的書房,張皓與方竹兩人看著小草在那吃東西。


    此刻她已經洗漱完畢,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雖然看著營養不良,但不得不說,與之前破破爛爛,蓬頭垢麵的小草簡直判若兩人,像一個小精靈。


    她現在一隻手手裏拿著半個麻餅,鼓鼓的小臉不時發出嗚嗚的聲音,另一隻手抓著另外兩個,生怕別人搶走。


    努力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小草看了看手中的餅就不吃了,又將餅重新包好。


    “怎麽不吃了?”張皓問道。


    “這個留著晚上跟爹一起吃,這兩個沒吃過的留著之後吃。”小草弱弱地說道。


    張皓聽著這話眼睛一酸,差點眼淚掉下來,對小草的遭遇更加同情。


    摸了摸小草的小腦袋,張皓說道“沒關係,不用留著那半個,剩下的晚上餓了吃,不夠問大哥哥要。”想著小草餓太久了,現在吃一個就夠了,吃多了反而不好。


    “真的啊,大哥哥你真好,謝謝大哥哥。”


    圓圓的大眼睛,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彎彎上揚的嘴角,洋溢著幸福的神色,在小草看來能吃飽就是世上最開心的事了吧。


    “能吃飽,能穿暖,這就是底層百姓最簡單的願望了。”方竹在一旁緩緩地說道。


    “可是賢弟知道嗎,幽州苦寒之地,似小草這般家破人亡的何止一家一戶,若非彼輩,你我兩家何來千頃良田,仆役侍女,家兵佃戶,數以百計。”


    王莽時期,地主豪強就開始流行建立塢堡來抵禦流民盜匪的侵擾和保護自己的土地財產。小的塢堡有幾十人,大的有幾百人,甚至千人。都是地主豪強招募來的流民組成的私兵。東漢建立後這樣的塢堡屢禁不絕,成了一種潛規則。


    “雖然我們從來沒逼迫過任何一家賣地賣身,但世事如此,我們都是其中的受益者,所以把你心中幼稚的想法收一收,今天你可以救這一家,明天救十家、百家,但卻救不了千家、萬家,救不了天下人。”


    張皓搖了搖頭,“兄長此言差矣,現在的我依靠張家的財力能救助千人,就算兄長不留餘力地幫我,也不過是將這人數翻倍而已。但我相信事在人為,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隻要有人去做,解決問題不過是時間問題。”


    “可是賢弟,自漢室建立以來,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貧富對立之勢愈發明顯。土地乃是安身立命之本,人人都想自己家族的土地多多益善,將他人變為自己耕作的奴仆。”


    “新朝王莽想要收天下土地為國有,廢蓄奴。但結果是天下大亂。所以說此頑疾非人力可改。”方竹反駁道。


    “在我看來,民以食為天,糧食才是重點,權貴士族大肆兼並土地,也不過是為了得到更多的糧食罷了。有糧食才能換到其他財富”張皓說道。


    “天下土地有限,但不意味著產出的糧食有限。《管子》中就有‘一農之事,終歲耕百畝,百畝之收,不過二十鍾’和‘河淤諸侯,畝鍾之國也’。百姓用舊有的土地耕作畝產才兩石,而那些經過淤灌過得土地畝產能達到十石,”


    “雖然漢室與春秋戰國之時計量有所不同,但還是說明了經過處理的土地與沒有處理的土地糧食產量是不一樣的。所以我相信,隻要用對方法,就可以讓有限的土地產出更多的糧食,就可以使那些無地百姓也能吃飽飯。”


    方竹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類似的言論,一時覺得很是新奇,對自己這個未來妹夫有了新的認識。雖然張皓的論點還有很多有待商榷的地方,比如在推廣增產之法時遇到阻力怎麽辦,糧食太多導致穀賤傷農怎麽辦,但是這些都是次要問題,隻要解決了糧食這個根本問題,其他的都好解決。畢竟對底層百姓來說,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除了朝廷,天下沒有誰有這個能力和願意去做這些事。而如今天子受小人蒙蔽,想的是如何聚斂財富,不去考慮生民死活,是絕對不會去做這般利國利民的事的。”方竹歎息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凡事隻要能看到好處,人們就都會去做。我如今是縣丞,就先從房縣開始做起,最後我想要這天下再無餓死之人。”


    方竹看著兩眼放光的張皓,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這樣的事從來沒人去做過,但仔細想想還挺有意思的。加上他本身也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不然父親方衝也不會說他不習詩書,遊手好閑了。


    “為兄就預祝賢弟早日成功了,也好早日造福天下百姓。”方竹笑著說道。心想:嗯,先讓明德試試看,若真能成事……


    ……


    晚上,兩家人又在一起吃了一次晚宴,和中午歡迎張家的宴會不同,這次兩家人齊聚一堂。方竹還把自己一歲大的兒子抱了出來,小孩子叫方靖,小名叫虎子。虎頭虎腦的,一點也不怕生人,在張皓懷裏對著他嗬嗬直笑。


    因為古時候新生幼兒夭折率很高,所以古人都有給小孩子起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以期望孩子平安成長。


    本來這個時候的人們是不吃午飯的,今天主要還是為了歡迎張家。晚宴之後,張家一家人也迴去了,走時張皓身邊多了一個小尾巴。


    “小草啊,你這個名字是你父親起的嗎?”張皓問道。


    “嗯。”


    “那我也給你取一個名字怎麽樣?”


    “好呀,大哥哥。”


    “那我以後就叫你小清了,我是獨子,以後你就是我妹妹,不會挨餓,不會受凍,更有人欺負你,你說好不好?”


    “好,大哥哥最好了。”


    等迴到家,小青的父親已經迴來了,晚上張皓給父女倆單獨安排了一個房間,給他們最後在一起相處的時間。


    “爹,我有哥哥了,還有一個新名字,叫小清。白天那個大哥哥說我以後就是他的妹妹,以後可以不用挨餓受凍,也不會突然有人出來跟我們搶東西了。我們可以不用受苦了。”


    說著說著,小清在父親的懷裏睡了過去。睡著了還在那吧唧嘴,喃喃地睡著夢話,“麻餅真好吃。”


    “是啊,你以後再也不用受苦了。”男人慈愛地看著懷裏的女兒,淚水從臉頰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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