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東一愣,眼目四下流轉,驚恐不定。葉跡笑道:“看來是被老夫說中了,大人還真是懼怕此節。若是老夫與徒弟不經意間,泄露了這簪子的事,被朝廷中人得知,聖上必會怪罪。這琉璃簪子卻是後宮秦貴妃的專愛之物,在這世上不曾見到過第二枝。如今卻在小小的東臨城被察,不論是貴妃娘娘的簪子被偷,還是你們私下授受。按模按樣地打造了一枝,不管是哪一樁,隻怕大人的腦袋不保,大人家裏上下幾十口亦不得善終。”


    李成東聽到此處,跪下身來,趴地大哭,身形顫抖難安。葉跡使劍掃過再番趕來救援的東臨軍士,軍士倒地摔住。葉跡扶李成東起身,笑著輕說了一句:“大人記著就好,迴了城,可不要亂說今日葉跡不會要了大人的性命,大人也該懂得是非。”


    李成東怯道:“大俠,你的意思是....下官日後定然克己奉公,自明分寸。隻是芝兒的毒...”


    葉跡笑道:“你和你的相好並未中毒,無需解藥。”


    李成東又驚又怒,卻也不敢埋怨半個字,葉跡冷道:“好了,你可以滾了。”


    李成東瞧著一個個倒在泥地裏的東臨軍,心中的那番憐憫頓消漸無。踉蹌著爬著往迴奔逃,著力殺敵的彭槐,觀上一眼,立時大異。飛奔著過來驚道:“君使何以要放過此人?殊不知他迴去將我等的行蹤泄露,引得塞林軍紛趕而至,那時豈不麻煩?”


    葉跡道:“魘主勿憂,葉某自有分寸。他不會吐露一字半句的,你便把心放入肚中罷。”


    這時徐青緩緩走了過來,朝著葉跡道:“既然你能放過李成東,可否也能放過東臨軍?廝殺成災,你如何能狠得下心?”


    葉跡摸了徐青的發髻,口裏含笑:“傻徒兒,事到如今,經曆了這麽多,你還不懂得看清當下的形勢嗎?我們與大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徒生憐憫,隻會害人害己。”


    徐青聞罷,登時生惱:“哼,說甚麽欲成大事!我都說了幾次了,你們的大事幹我何事?又是殿下又是少主的,擺著替天行道的架勢,複國無垠的腔骨,實則比那些塞林軍更為兇狠!與你們共事,我隻嫌髒,髒得可懼,髒得惡心!莫要再言,就此分別,徐青不再與爾等為伍!”


    言盡便邁步毅然走開,心想即便那葉跡老兒憑借武力攔己。或是將自己就地打暈,強逼著自己與其一道,也不能改變甚麽。自己去意已決,絕不容改。


    卻見葉跡並沒趕上來,反倒是彭槐當先搶上道:“殿下,喚你少主,是為掩人耳目。殿下莫不是不想一展平生抱負?先帝冤死皇都,殿下就不想報仇麽?這般親者痛仇者快,就是殿下所要的麽?


    老臣說了這麽多,半個月前告知殿下的,殿下可還記得?”


    徐青道:“一字不落,我自然忘不掉。這段時日我也想了許多,縱使你說得無錯,那也是上一代的恩怨。憑甚麽要我來抗?縱是行俠仗義,這些人自是該死。可徐青也不想與你們一道,日後即便成了,卻也是第二個蕭嵩罷了,不如早日散了了事。”


    這時葉跡徐徐走上前來,自懷內取出一物,卻一枝簪子,徐青瞥目看去,道:“你這是做甚?”


    葉跡道:“你可知這簪子自何處而來?”


    徐青細細又瞧了一遍,總覺著這簪子有些眼熟,葉跡道:“適前去那東臨迎春樓內,所窺聽的那紫金琉璃玉珍簪子,你可還記得?”


    徐青稍頓,道:“你是說這簪子是那李成東的?”葉跡道:“不錯,你可記得他曾說過這簪子的出處?”


    徐青定目細思,道:“他說過,這簪子世間罕有,隻皇都獨占。那又如何?縱使他是皇親國戚,家裏有數層關係,亦與我無關!”


    葉跡道:“你仔細瞧瞧這簪子,不覺得有些眼熟?”


    徐青再番看了幾眼,也自覺在哪裏見到過。轉念一想,恍然大悟。曾有那麽幾日,趙璃取出玉簪戴上,當初瞧這簪花生得好看,特意去問了幾句。便是原先在葉雲山上的那青苔密洞內,趙璃溪泉用水,與自己竹林相遇,一路有說有笑。閑談之中,瞧到的那枝簪子,與這簡直如出一轍,越看越為相像。


    葉跡道:“是不是覺得似曾相識?”


    徐青驚道:“這簪子自何而來,快去將那狗官追迴,我有要事須問他!”


    葉跡道:“方才我已問過了,這李成東也老實交代了,說這簪子是蕭嵩送交給他的。”


    徐青道:“胡說!那蕭嵩怎會有那簪子...”


    忽而止語不言,心裏竊想是否當真如此。璃兒理應迴了北都,怎會...這蕭嵩莫不是拿了璃兒的簪子,轉而送遞給李成東?倘若真是如此,卻也太不可思議了。蕭嵩為何會這樣,難道隻是討李成東的歡心?還是為了給自己或是葉跡老兒留下訊息,不!蕭嵩沒理由知曉這些的,葉跡也不應當清楚。


    便歪著臉朝葉跡道:“師尊將那李成東放了迴去,卻不叫他與我當麵對質,是有何事要瞞著弟子罷。弟子可不吃這套,若是沒甚麽事,弟子就要走了。”


    葉跡道:“你是不是要親自去尋那李成東問個明白?”


    徐青怒道:“是又如何?這麽不明不白的,你就要讓我信了你的話?”


    彭槐道:“殿下,君使的話句句實言,殿下為何不信呢?要說普天之下,誰的話殿下都可不信,唯獨君使的話,殿下不可不信!”


    徐青冷笑道:“憑甚麽他的話,我便要信?”


    彭槐道:“殿下應當清楚才是,何須老臣再說?”


    徐青道:“我不知。你若不說,我走了。”


    葉跡道:“憑你一人之力,當真能進得去東臨城?況且真相如何已非當下之急。你若是盡快尋到趙郡主,當麵問問她原故,豈不是更佳?為師所說的你不信,那李成東的話你便信了?我看也不是很可靠,隻有趙郡主的話,你才信的罷。說不定她現在生死垂危,你若不抓緊些,後頭還不知會麵臨甚麽。”


    徐青雖是滿腔忿言,可葉跡所說不無道理。這玉簪既是璃兒的,且不論是不是被蕭嵩所奪。也隻有見到她平安無事,才可放下心來。可是如今該去何處尋她,卻是一大難題。究竟是虛境山,還是東臨城。


    葉跡所說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徐青力思不定,又朝葉跡道:“那你說趙郡主在哪?”


    葉跡道:“郡主自然在北都嘍。”


    徐青道:“你方才還說郡主的簪子被蕭嵩奪走,如何能在北都?”


    葉跡道:“既然不在北都,那就是在虛境山,你與我們一道去看看不就得了?”


    徐青望著葉跡,總覺得此人並未說實話。不過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便不再怨懟。


    暗魘劍力不低,東臨軍無一幸免。徐青再三攔阻,卻也無濟於事。戰端一開,再難收迴。事畢,眾暗魘處理七百餘東臨屍首,皆拖到野林子裏隨地擲出,不去管它日後發黴發臭。


    彭槐一聲令下,眾暗魘會意,往大明山行去。這日已近慕晚,些許幾個暗魘持著長劍走來,劍尖殘留絲血,正搖搖欲滴。肩上扛著野豬,幾人搭柴烤起了野豬。


    月色高掛,徐青牽牽愁思,有苦說不出。想到趙璃,竟發覺這些日子也沒再念著她了。仿若忙乎起來,顧不得思念心上人。


    徘徊於林中,也沒有走遠。隻因饑腸轆轆,野豬正烤著,候著食豬肉,連思念趙璃的力氣也沒有了。這些日子,疲憊的緊,眼下武林之中,盡是塞林的足跡,江湖之內人人噤若寒蟬。


    幾大幫派相繼大禍臨頭,而自己又能為蒼生黎民做些甚麽。憑借前朝皇子的身份,又能如何?隻可著別人利用罷了,一步步達到他們稱霸朝梁的工具傀儡。救不得百姓,反而成了罪魁禍首。日後不論結局如何,要麽自己成為傀儡,最終自是無端犧牲,要麽背負萬世罵名。被戳脊梁骨的同時,一樣得沒好下場。


    倘若如此過活,還不如早些脫身。可師父的教導便會付諸東流,多思纏身。徐青抓耳撓腮,卻猛然想到,自己並非一無是處,師父曾傳己神功。雖深壓於丹田之內,從未釋放,也不敢運功。一怕葉跡有所察覺,二怕自己掌控不住這股內氣,致使走火入魔。還須迴味暮靈心經上的功法,細細品酌參透,步步穩紮,方為可用。


    念及此事,徐青悄悄運功,將丹田表外的些絲內氣湧起。以確保這股內功仍存,並未喪失。


    待運力過後,隻覺丹田內氣息湧動,似欲迸起一番。徐青渾身有些發熱,由此再也不敢續自運力,這丹田內的內氣卻是不敢輕動。深恐這股內流會控製住自己,不過可以確認得是暮靈玄功依舊存留在體內,不曾走失。


    正思得深,聽後頭暗魘喊道:“少主,野豬肉已烤熟,還請少主享用。”


    徐青心想這山間野味,本是粗鄙不堪。這人竟卻使“享用”二字奉承於己,實在可笑。


    轉過身來,走到篝火邊那暗魘將烤豬肉撕開一塊,插上木棍,遞給徐青。徐青接過豬肉,湊近吹了吹冷氣,觸唇試試燙熱,覺其尚可。便輕微嚼上一小塊,頓覺嫩滑可口,熠熠望著那人。心想這些粗鄙之人,如何會這細活。卻要問話,轉眼見葉跡在旁,便失了興致,隻續自啃著豬肉。


    竊思這些暗魘常年躲於暗處,靠山間野味過活,應是常事。久而久之,烤出的肉食自是頗有講究。思至此處,卻覺有些可悲,而這可悲卻是師父中下的因,所得到的果。這些舊人為報前仇,幾十年來風雨無懼,甚是難得。


    既是師父種下的因,亦是父皇種下的前因。罪責在前,轉念又覺可笑,適前這些人弑殺成性,將七百東臨軍殺得片甲不留,遍地嘶喊。眼下自己卻在憐憫他們,真不知自己在想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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