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景元八年秋,九月初六,紫禁城養神閣,皇帝殷廣坐在椅子上,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大太監餘福侍立在殷廣身側,懷中抱著拂塵,依舊是一臉的恭敬。下麵幾十名女相撲手正在奮力練習相撲。


    殷廣忽然輕聲道:“這位楊大總管,越發的恃寵而驕,不可一世了!他先前違逆朕的意思,奪了禁軍的一部分兵權,給了莊土殷奎也就夠過分了!現在他的東衛,竟然有膽子管起後宮的事了!朕的家事,也是他可以置喙的麽?”


    旁邊椅子上坐著的夏侯靈玉笑道:“陛下,他不過是個太監,你若看不慣他,大可以把他法辦了,就憑他做的那些事情,拉出去砍頭十迴也不止了!”


    殷廣打趣道:“我的夏侯娘娘,你該不會是因為楊靖忠阻止朕立你的兒子為太子而生氣,要報複他吧?”


    夏侯靈玉表情平淡道:“陛下真想要做的事情,有誰可以阻止嗎?陛下不想做的事情,又有誰可以強加給陛下嗎?楊靖忠再囂張也不過是一個太監,他的權力來自於皇權,皇上可以把這權力給他,也自然可以把這權力收迴。本宮和他有什麽好爭的?皇上要殺他,我就出手,皇上要留他,我也沒有意見。”


    殷廣笑道:“中間那句話像是唐九生說的!”


    夏侯靈玉點頭道:“不錯,是唐大哥說的,唐大哥說過許多話,我都記著呢!比如以前我喜歡唐大哥的時候,唐大哥就說過,‘大商國這麽多大好男兒,你不要在我這一棵樹上吊死,好歹多找幾棵樹試試!’還比如,‘你現在喜歡我,是因為你接觸的男人太少了,等你接觸的男人多了,你就會發現好多比我還優秀的男人!’後來我不就發現了你,這個比唐大哥還優秀的男人嗎?”


    殷廣放聲大笑,得意道:“靈玉,你這小嘴巴是越來越甜了啊!沒錯,朕就是比唐九生還優秀的那個男人,你確實是有眼光,當然了,朕更有眼光,才能找到像夏侯娘娘這麽優秀的女人!”


    餘福在一旁偷笑。殷廣抬了抬眉毛,咳嗽了幾聲,這才慢條斯理道:“餘福啊,叫她們都退下去吧!哦,對了,叫人傳個口諭給殷奎,你親自去也行,就說朕要冊封殷權為親王,還要把皇位禪讓給他。你就這麽說,平西王治理西南道有功,聲望極高,朕身體每況愈下,皇子又年幼,不足以托付大事,所以朕要把皇位禪讓給他!”


    夏侯靈玉在一旁吃驚道:“皇上,你不是吧?你竟然要把皇位禪讓給這種人?”夏侯靈玉氣得發抖,頭上的珠翠直晃。餘福也猶豫了一下,但沒吭聲,隻是擺了擺手,示意那些女相撲手退下。他自己並沒有動。


    殷廣衝著餘福瞪了瞪眼睛,故意兇道:“你還愣著幹嘛?快去呀!”


    餘福隻好躬身道:“是,奴才告退!”餘福轉身離開。


    見養神閣內已經沒有別人,夏侯靈玉才低聲道:“皇上,你這是要幹嘛?你怎麽會想到把皇位禪讓給殷權這種人呢?這種人被淩遲處死都不過分,你還要把皇位讓給他?你雖然有點兒咳嗽的毛病,可是吃吃藥也就能好起來了,為什麽要說身體每況愈下?”


    殷廣大聲咳嗽起來,氣喘著伸出手道:“朕,朕不,不行了,快,快拿,拿藥來!”


    夏侯靈玉無奈,隻好攙著殷廣往暖閣方向走,邊走邊喊道:“文秀!快拿藥來!皇上又犯病了!”幾名宮女太監在文秀的帶領下,急匆匆跑過來,從藥囊中取出藥,喂殷廣服了下去。夏侯靈玉又喊道:“去傳太醫,去傳太醫來!”一個小太監飛奔著去傳太醫了。遠處,一個太監站在養神閣門口望著這一幕,嘴角浮現一絲冷笑,轉身低頭離去。


    京城,城西,莊王殷奎的府邸,一身戲服的莊王殷奎正站在一麵大銅鏡前,一點點擦掉臉上的油彩。殷奎一邊擦一邊歉意道:“餘公公,本王可真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麽大半天!今兒公公怎麽有興致到我這小小王府裏來啊?”


    餘福坐在殷奎旁邊的椅子上,懷中抱著拂塵,並沒有喝麵前的茶水,隻是一臉恭謹的笑容,“哎喲喂,王爺太客氣了,咱家可不敢!王爺是主子,有時間,有雅興,唱唱戲過把癮,咱家就稍等了那麽一會兒,這值得了什麽?其實咱家也喜歡看戲,不過咱家識字少,聽著戲詞就有些不懂,也不大看得明白!”殷奎知道餘福入宮之前沒上過幾天學,也不意外。


    餘福歎了口氣,“唉,可別提了,萬歲爺最近這身子骨是越發差了,兩位皇子又小,撐不起政事來。這不,萬歲想把皇位禪讓給平西王爺,所以讓咱家來找王爺,勞王爺的大駕,做迴欽差,走一趟西南道,先把平西王冊封為親王,然後再把平西王爺給請到京裏來,商量一下禪讓的事情!”


    殷奎的身體一僵,小心翼翼問道:“餘公公,你可別逗我,這事真的假的呀?也太突然了吧?前些天我看萬歲那身體還不錯呢,怎麽轉眼就這樣了?再說,請秦王來攝政監國,不是更好嗎?皇上和秦王畢竟比平西王的關係要親一些吧?而且秦王本身就是世襲罔替的親王,不像平西王隻是郡王。”


    餘福笑道:“皇上說了,平西王久鎮邊郡,聲威赫赫,而且平西王年紀大些,又是王兄,要禪讓的話,也是要傳位給平西王。而且皇上也曾問過身邊幾位大臣的意見,多數都讚成平西王爺。如今看來,平西王爺才是眾望所歸呀!秦王畢竟太年輕,能把關內道鎮守好就不錯了!王爺,這事可就要勞您費心了!”


    殷奎臉上堆笑道:“公公客氣了,咱們都是為皇上辦事,理當盡心竭力!皇上委我提調京中兵馬,掌管京中緝捕盜賊事宜,已經是對本王深為信任了,本王怎麽敢不用心?如今這等加封平西王為親王,涉及禪讓的大事,又委托本王南下,本王真是受寵若驚啊!不過請公公放心,本王一定會盡力把此事辦好!”


    餘福站起身,笑道:“那就多勞王爺了,王爺,您這一會兒還要張羅出京做欽差的事情,您就先忙吧!咱家在宮裏還有些雜事沒辦好,不敢耽擱了,那咱家就先告退了,王爺,您忙吧!”


    殷奎扭頭道:“你看,公公來了一迴,連口茶都沒有喝,這怎麽好意思?公公,要不留下來一起吃個午飯吧?啊?”


    餘福甩了一下拂塵,搖頭笑道:“王爺,您就甭客氣了!從您開始掌管禁軍和京城緝捕盜賊的事情之後,可就和宮裏的聯係密切了,咱家以後有的是機會叨擾王爺!到時王爺可別嫌咱家煩就好了!王爺,那咱家就不打擾五爺,先行告退了!”餘福和身後站著的兩個小太監,深深的向殷奎鞠了一個躬,然後餘福帶著身後兩個小太監向王府外走去。


    殷奎趕緊大聲喊道:“長榮,本王在卸妾,還不代本王送送餘公公?”


    外麵侍從長榮答應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張銀票,疾步追上餘福,輕輕把銀票塞在餘福的手上,低聲道:“公公,一點兒心意,您拿去喝茶吧!有機會的話,可一定要替我們家王爺在陛下麵前多多美言幾句!”


    餘福輕輕一抽,把那張銀票收進自己紫袍的袖子裏。餘福臉上都是滿意的笑容,哈哈笑道:“哎呀,長榮管家,你看,讓王爺破費了,咱家怎麽好意思呢?”餘福也低聲道:“請王爺放心,餘福一定竭盡全力幫王爺鼓吹就是了!皇上現在極其信任的幾位王爺裏就有莊王殿下!要不怎麽大事小情都來找莊王爺呢?莊王爺的忠心,皇上也是看得見的!”


    長榮躬身道:“那我就代王爺多謝餘公公了!公公什麽時候有時間,我請公公喝酒!”


    餘福拍了拍長榮的肩膀,哈哈笑道:“長榮管家,咱家知道你在京營巡防衙門行走,以後咱們接觸的機會可就多了!到時咱家一定和長榮管家不醉不休!”長榮躬身,把餘福和兩個小太監一路送出莊王府。


    等餘福走了,長榮迴到殷奎身邊,低聲道:“王爺,這事兒是不是有詐啊?哪那麽容易就把皇位給禪讓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邊長華走了進來,附在殷奎耳邊說了幾句話,殷奎點頭道:“叫福剛進來吧!”不多時,一個便裝的太監走了進來,正是今天在養神閣門口望見殷廣吃藥的那位太監,名叫福剛。


    福剛見了殷奎,立刻跪倒叩頭道:“奴才福剛參見王爺!”


    殷奎望著自己安插在宮裏的眼線,輕聲笑道:“福剛,你在宮裏辛苦了,就不必跪了,起來說話吧,你說說,今天宮裏都發生什麽事了?”


    福剛站起身,小心翼翼道:“王爺,今天皇上,不,殷廣他又犯病了,還是劉太醫一路跑來,給他又是灌藥又是推拿的,殷廣吐出好大一堆痰,這才好了些。奴才聽太醫的幾位太醫聊天時說,皇上這病,不,是殷廣的病,不好治了,也維持不了多久了,都想說讓殷廣預先準備後事了!”


    殷奎不由自主從椅子上站起身,皺著眉頭,邊走邊道:“既然這樣的話,咱們也就不用怕他了。本王就怕太醫院的消息有誤,這樣吧,明天咱們還是想辦法找到太醫院提點問一問,看看病曆,再想辦法搞到殷廣身邊太監寫的《萬歲爺用藥進藥底簿》,確定了之後再決定下一步的動向。一旦情報錯誤,那會出大事的!”


    長榮想了想,低聲問道:“王爺,那您要親自去西南道,傳旨冊封平西王為親王了?”


    殷奎搖了搖頭,冷笑道:“不去!京城禁軍半數在本王手中,連緝捕盜賊的事情也由我一手負責,我怎麽能舍去這樣大的權力,出京去做個傳旨的勾當?這事啊,就叫殷祥去做,他也是郡王,我能做的,他有什麽不能做的?到時我隻說自己身體忽然不適,臥病在床,然後舉薦他去做欽差,宮裏能不準麽?”


    長榮豎起大拇指,嘿嘿笑道:“王爺手段高明,屬下佩服!”


    殷奎鼻子裏哼了一聲,“我這手段高明什麽!哪有平西王的運氣好啊,人家要封他做親王,都要禪讓皇位給他了,我卻隻能做為一個郡王,跟在他的屁股後麵搖旗呐喊,如果有一天能混個親王,能夠世襲罔替也就心滿意足了!有些事情,真是時也運也命也!不過我是不會出京的,萬一宮中有詐,我手頭有兵,我怕誰!”


    三天後,因為莊王殷奎突發疾病,無法南下宣旨,所以舉薦代王殷祥和太監副總管魏德海做為正副欽差,到西南道傳旨,加封平西郡王殷權為平西親王,賜世襲罔替。殷祥和魏德海立刻奉旨南下,往西南道方向去了。


    一個多月後,欽差的車駕終於趕到了禹州城,殷權親自出城迎接欽差到平西王府。代王殷祥開讀聖旨,冊封殷權為平西親王,平西王殷權滿麵春風,跪地謝恩。太監副總管魏德海將冊書與印璽交於殷權,殷權命王妃西門玉雪將冊書、印璽收好。


    當晚,平西王府大開宴席,瘋狂慶祝。王府中,無論婢女還是仆人,個個都有賞賜,人人喜氣洋洋,真個是歡天喜地一般。連一向憂鬱的王妃西門玉雪,臉上也有了喜氣。世子殷躍恆也是眉開眼笑,他爹成了親王,而且是世襲罔替,就算他們當不成皇帝,將來親王是妥妥的了。況且殷祥還帶來一道口諭,說是殷廣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了,要殷權進京,禪讓皇位於殷權。


    當晚,太監副總管魏德海等人睡下之後,平西王殷權和世子殷躍恆以及血影堂主程濟嘉,在血影堂密會代王殷祥。四人圍坐一張八仙桌,殷權問起京中的事情,殷祥一一如實相告。雖然殷祥所說印證了血影堂探子傳迴的消息,可殷權心中仍有三分疑忌,畢竟皇位是誰也不會輕易給別人的。


    殷祥笑道:“平西王兄,你大可不必如此糾結,殷奎王兄托我轉達他的致意,現在如今殷奎王兄手握半城的禁軍,還掌管京城緝捕盜賊之事,連五城兵馬司也都要聽從殷奎王兄的調動。你此去京城,隻要暗中帶數位高手即可,其餘安全事宜,自有殷奎王兄來負責!”


    殷權望了一眼程濟嘉,忍不住問道:“程先生,這事,你怎麽看?”


    程濟嘉微微一笑,“王爺,既然殷廣已經病得不輕,而且太醫院也明確,他的病不好治,甚至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那麽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所謂富貴險中求,這樣的權力更是如此!一旦錯失良機,那麽就悔之晚矣!”


    殷權皺了皺眉頭,心裏仍是有些不踏實。殷權慢慢喝了一口茶水,想了又想,又道:“程先生,如果寡人去了永安,要如何才能保證絕對安全呢?畢竟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程濟嘉胸有成竹道:“王爺,如果你不放心的話,老朽有一計,此次入京,王爺隻帶三名高手前往,然後讓血影堂的探子和宮中的線人,密切注意宮中和宮外兵馬調動的情況,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趕去莊王府。畢竟莊王掌管著半城兵馬,隻要手中有兵有將,就不會受製於人!”


    殷權點頭道:“程先生說得有一定道理,隻要禁軍的兵馬不動,咱們也就不怕他!我隻怕他是表麵上要禪讓皇位給我,卻在宮中提前伏下兵馬,等我入翁,那樣的話,本王可就要賠本了!”


    程濟嘉笑道:“不然!王爺可從今天起,密令宮中的自己人,監視殷廣的所有動向,事無巨細都要記錄下來,還要監視兵馬的調動,這事可以讓潛伏在東衛的血影堂探子來查知,探子可以死,但是咱們萬萬不能吃這個虧!”


    殷權點頭。程濟嘉又道:“西南道這裏,且請世子殿下攝政,萬一京中有變,我們就立刻提起虎狼之師,直入劍南,先把劍南全道吞並,隨後再約上嶺南王和周王,圍攻江南道,拿下天昌府,把還珠河以南的地盤都牢牢握在我們的手中,至少就已經是立於不敗之地了!京城就算有什麽想法,王爺有繼承人,西南道有主,他敢動麽?”


    殷躍恆點頭道:“父王,程先生說得不錯!咱們一直要監視京城中禁軍的動向,他想抓父王,不動用軍隊怎麽可能行?但是半數軍隊都在殷奎王叔手中,連五城兵馬司也要聽殷奎王叔的,他殷廣一個癆病秧子,能折騰起多大的風浪來?他要是一有異動,咱們馬上就搶先動手,至少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程濟嘉點頭道:“不錯!如果他們敢動手,咱們自然也是不必客氣的!咱們在京中也有一批文臣武將倒向我們這邊的,一旦動手,也不愁沒有人用。至少能和他分庭抗禮,同時西南道這邊,嶺南道和山南道都是一樣,大家舉兵向北,再聯絡遼東道副經略使雲青楊雲大人,還有大夏騎兵,到時候咱們給他來個南北夾擊,內外開花,何愁天下不定?”


    聽這些人分析完之後,殷權的心放迴了肚子裏,奮然起身道:“好!既然如此,本王就入京受禪!天命在本王這裏,本王怕什麽?殷廣是命運不濟,在這個時候得了重病,而且還醫不好。本王一旦登基,殷奎王弟,殷祥王弟,都將是大商國的親王,且世襲罔替!”


    殷權眼中熠熠生輝,他多年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他要帶著西門玉雪,往永安城去,坐上永和殿的那張金色龍椅,那是他覬覦已久的王座。他將成為永安的主人,整個大商的主人。什麽唐九生、殷至生,一個個都要匍匐跪拜在他的腳下,而這一切,是殷廣自動交出來的。


    那時候,血影堂也將取代東衛,成為朝廷新的秘密機構,淩駕於三法司之上。他殷權還要把殷廣一直遲遲搞不定的老太監大總管,中書令楊靖忠扳倒,他殷權將名垂青史,因為他除掉了宦官之禍。殷權望向永安方向,攥起了拳頭,獰笑道:“永安城,等著我,本王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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