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昌城,突迴國相府,國相馬青東正在書房之中宴客。馬青東的書房是獨棟的三層小樓房,二層和三層的擺設尋常,都是以書架、書桌、椅子為主,牆上掛著卷軸格言,隻不過三樓還兼有瞭望城內風光的作用。而書房一樓則是書房的重中之重,入門映入眼簾的是原木色長條案幾,案幾上擺著一堆卷軸,筆墨紙硯等物,案幾之後是一把原木色的大椅子。


    正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是前朝炎漢水墨畫名家盧子陵的真跡《春山觀瀑》,這幅畫是馬青東做了國相以後,突迴國名士範國延所贈。山水畫的旁邊掛著一幅行書的卷軸,是“翰墨書香”四個字,落款是侯其之,侯其之是突迴四大才子之一,曾做過突迴國翰林學士,現已致仕還鄉,侯其之在朝時,和馬青東關係不錯。


    山水畫的上方掛著一塊匾額,上麵寫著寧靜致遠四個大字,卻是馬青東自己的手筆。馬青東雖然屢試不第,但是字寫的極其漂亮,頗有筋骨。尤其從馬青東做了突迴國相之後,更是有許多人前來奉承,很多突迴的士人都以家中能有馬國相的手書而自豪。


    書房左邊靠牆是一排四層大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都是書籍。書架之側有兩個高花幾,上麵擺著青瓷花瓶,花瓶裏是水仙花,此時並不是花期,水仙隻有葉沒有花。書房左右兩邊各有一個一人高的明黃色落地燈,燈盞是球形的,這兩盞燈是宮中之物,乃是國王鐵布所賜,馬青東極愛這兩盞宮燈,所以將這兩盞燈放在自己的書房之中。入夜之後,兩盞宮燈便將書房照的滿是暖意。


    書房右側是一張大圓桌,桌上擺著六個精致小菜,壺盞擺放整齊,馬青東坐在主位,笑容可掬,和馬青東對坐的人約有四旬年紀,文士打扮,頭戴青色軟巾,一身青衫,手中搖著折扇,笑容滿麵,正和馬青東談笑風生。兩名貌美侍女站在馬青東和那文士的身後,隨時給二人斟酒。


    這位突迴國的國相大人從今年起就不喜歡穿官服了,一下了早朝就會脫掉很累贅的官服,換上一身涼衫。此時馬青東搖著折扇,看起來斯斯文文。


    馬青東放下折扇,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又放下筷子,這才笑道:“翰章,如今我已經做了國相,你就不想再迴來謀個差使了?”平時馬青東極少飲酒,但此時和這位客人已經喝的麵紅耳赤,能看得出來,馬青東和這位客人聊天毫不拘束,極其放鬆。


    被稱為翰章的書生哈哈一笑,搖著折扇的同時也搖了搖頭,不屑道:“依我這脾氣,暫時還是不迴來的好!你身為國相,都不能把那屠豬宰狗之輩怎麽樣,我若迴來,和那蠢驢同殿稱臣,官階又沒有他高,到時少不得還要向他行禮,那還不得把我給惡心死?他托魯無術有什麽本事,可以做護國大將軍掌管全國兵馬?不就因為他妹妹是王後嗎?”


    馬青東淡然一笑,不以為意道:“翰章,他的妹妹能做王後,這可不就是他的本事嗎?惡心什麽,大家都站在朝堂上麵對著國王,就算轉身看到對方的臉,隻要惡心上那麽一陣子,慢慢也就習慣了!”


    青衫書生放聲大笑,用扇子點著馬青東道:“我樓翰章又不是國相,幹嘛要看著他那張醜臉?元術兄,你呀,明明心中憤憤不平,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叫無術,你叫元術,雖然就差那麽一點點,可卻是天差地別!再說他一個靠著妹妹才能站在朝堂上的東西,你也能忍他?”原來這青衫書生就是突迴國有名的狂士樓翰章。


    馬青東,字元術,所以樓翰章稱他為元術兄。馬青東嗬嗬笑道:“翰章老弟,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原來沒做國相之前,在大商屢試不第,心中還不是有怨氣?所以我才來到突迴國。可讓人沒想到的是,當我來到突迴國之後,竟然靠教書有了些名氣。等我接觸到鐵樹王爺之後,又認識了咱們陛下,這才能有機會做到國相,是陛下抬舉,可不是我真有什麽本事嘛!”


    樓翰章拍手笑道:“元術兄,你這話就未免有些過謙了!若不是你在赫達葉城替國王陛下謀劃,他能有那麽多兵馬,那麽多銀子用?現在這算是卸磨殺驢麽?”


    被科舉折騰到已經沒有脾氣的馬青東苦笑道:“突迴國沒有科舉製度,有人保薦便能做官,若是突迴國也有科舉,我也不一定能考成什麽樣子呢!不管有多大的本事,總之隻要卷子入不了考官大人的眼,那就不可能有官做,難道我敢不服麽?我在大商考了那麽多次舉人,可不就是前車之鑒麽?”


    樓翰章放下折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譏笑道:“怎麽,難道我們的國相大人也要向那屠豬宰狗的蠢貨折腰了?他不過是一個靠著妹妹才能爬上高位的外戚罷了!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妹妹難道沒有年長色衰的時候?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天下的漂亮女人多得是,難道有朝一日再有新人受了國王陛下的青眼,她們家還能常保富貴嗎?”


    馬青東伸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翰章,多年前我也同你是一樣的心態,可現在做到國相的位置,反倒不那麽想了。你讀書,我讀書,托魯大將軍也讀書麽?他不讀書,自然不懂得這些道理,難道我要在朝堂上和他去爭執這些?就像你所說,他是個屠豬宰狗之輩,力氣自然比我大得多,掄拳頭打架,我又不是對手,又怎麽好不忍著?”


    身著紅紗的侍女給馬青東斟滿了一杯酒,馬青東舉起酒杯,笑道:“翰章兄,請!”兩人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馬青東又道:“打架我打不過大將軍,大將軍身邊又圍著一群人給他出主意,我這兩三個月來一失勢,身邊的清客就走了不少!這兩年我做了突迴國相之後,慢慢的很多事情都明白了!”


    樓翰章眉頭一挑道:“小弟願聞其詳!”


    馬青東反問道:“翰章老弟,你若有個做王後的妹妹,難道你就不會憑著這層身份直接做官嗎?就像那些大大小小的王侯,不都是靠著祖上的蔭襲才得了爵位嗎?有些事情是因為你我沒在那個位置,所以不想那麽多,覺得不公平,倘若咱們祖上就是王侯,那咱們難道就不能襲爵,非要自己去考科舉嗎?老弟,生氣也是沒有用的,正視現實吧!”


    樓翰章放聲大笑道:“元術兄啊元術兄,我以為你能有什麽高論呢,原來不過如此!你想想,就是因為一國之中這樣的人太多了,才壓住了底層寒士們上升的通道!很多讀書人也都是受害者,所以為此憤憤不平。咱們現在是站在讀書人這個階層,當然要為讀書人說話!”


    馬青東悶悶道:“翰章老弟,你說的固然有理,可我現在是國相,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突迴本就弱小,經過兩年前的那場奪宮之後,又損折了一些才俊之士,現在人才方麵可謂是捉襟見肘,文也缺,武也缺!沙漠之中,連那馬賊頭子程思都被賜國姓,封為管城使為國效力了,我若在這個時候再和托魯大將軍爭權,突迴就岌岌可危了!”


    樓翰章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冷哼一聲道:“國相大人說的倒也是!樓翰章倒忘了國相大人如今已是伯爵,將來還能坐望公侯,子孫也是能夠借著國相大人之力得到蔭襲,當然和那殺豬屠狗之輩是一路人了!難怪我們的國相大人近來深居簡出,在朝堂上也是任由那廝吆五喝六了,原來是在明哲保身哪!”


    馬青東並不惱怒,嗬嗬笑道:“翰章老弟說的是,我不明哲保身難道還能和他分庭抗禮嗎?托魯大將軍勢大,我雖然受國王大人寵信,可總是個外人,他托魯大將軍是國舅爺,是皇親國戚,我爭得過他麽?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我若出頭和他爭,必然遭人妒嫉陷害,還不如笑臉相向的好!”


    樓翰章憤然起身,將一杯酒倒入口中,一臉失望道:“我倒真沒想到,國相大人已經墮落至此了!我本想勸勸國相大人,沒想到卻被國相大人勸了一通!國相大人真是太讓我樓翰章失望了!那屠豬宰狗之輩不學無術,任性胡為,再如此下去,突迴危矣!國相大人坐在如此高位上,卻沒有長遠的打算,隻管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太讓我失望了!”


    馬青東隻微笑道:“若兒,給樓先生斟酒!咱們今天好不容易湊在一起喝杯酒,提那些敗興的事情做什麽?是酒不好喝,還是姑娘不漂亮呢?”


    站在樓翰章身後的青衣侍女應了一聲“是”,便端起酒壺,將樓翰章麵前的空杯斟滿,樓翰章強忍失望,將那杯酒也一飲而盡,樓翰章抓起桌上的折扇,搖搖晃晃往書房門外走去,口齒不清道:“國相大人,樓翰章此來,隻憑血氣之勇就想來勸諫國相大人,如今想來,實在是欠考慮了!國相大人所想的遠比我更多啊!”


    樓翰章腳步不穩,走到門口便一頭栽倒在地,昏睡了過去,原來樓翰章從中午就開始和馬青東喝酒,喝了一個下午一個晚上竟然喝的醉死了過去。馬青東也有些醉眼朦朧起來,卻坐在椅子上望著青衣侍女嗬嗬笑道:“若兒,去攙樓先生下去,給他安排一個房間,叫他好生休息!”


    綠衣侍女答應一聲,上前攙扶起已經昏睡過去的樓翰章,一個嬌弱的女子攙起一個男子,卻仍顯得腳步輕盈,顯然是身負武功。誰也不會想到,正房屋脊後的黑暗之中,潛伏著兩個黑色身影,其中一人輕聲歎道:“想不到小小的突迴國相府竟然臥虎藏龍,連侍女都是武林高手!”


    另一人哼了一聲,不屑道:“管他高手低手,隻要他不威脅到咱們將軍府,就隨他去吧!”


    前邊說話的人輕聲笑道:“走吧,老塗,咱們今晚到歡喜樓去樂一樂吧!他娘的,已經在這裏監視了幾個晚上,這位國相大人還是很守規矩的,咱們偷個小懶!”兩人躥房越脊,如飛的去了,光看這身輕功就已經很高深了。


    等綠衣侍女攙走了樓翰章之後不久,書房外麵有個青衣小廝敲了敲門,紅紗侍女喊了聲進來。那青小廝走進書房,來到馬青東麵前,躬下身,表情謙恭道:“啟稟大人,虎都尉說,房上那兩個人已經走了!”


    馬青東擺了擺手,示意那小廝退下,小廝再度躬身,退了出去,把書房門帶上了。馬青東瞧了瞧桌上的殘羹剩菜,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醉醺醺道:“翰章,你根本不懂!我馬青東從一無所有,好不容易做到突迴國相的位置,好不容易有了榮華富貴,誰想從我的手裏奪走它,我怎麽會同意?”


    馬青東伏在桌上,眼神朦朧起來,紅紗侍女悄然向前,伏在馬青東耳邊柔聲問道:“大人,讓奴婢扶您迴房休息吧?”


    馬青東不答,隻是伏在桌上輕聲喃喃道:“翰章,有些事,我不得不防啊!我一步步熬到今天這個位置,早已經看透了一切,我馬青東還有什麽不能容,還有什麽不能忍?沒有我馬青東,平西王會認得你是誰?有些事情,你能做,難道我就不能做?笑話,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馬青東也沉睡了過去。


    紅紗侍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大人,您這算是酒後吐真言嗎?”紅紗侍女輕輕攙起馬青東,慢慢向相府後宅臥室走去,腳步同樣輕盈,這小小的相府,果然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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