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上午,陽光燦爛,江東王府馬廄,老馬夫洪奔雷提著一桶水在給一匹白馬刷毛,洪奔雷哼著遼東的小調,心情貌似不錯。江東王府原有五名馬夫,現在加上洪奔雷,就是六個,洪奔雷現在就是這些馬夫的頭兒。馬夫們並不知道這個姓洪的老家夥到底是誰,隻是聽說好像是王爺的遠房親戚,這老家夥酷愛馬,到了王府又沒事做,所以新王爺殷江讓他到馬廄來當頭兒的。


    既然是關係戶,當然還是不要惹他的好,所以馬夫們湊了些銀錢,請這位新任弼馬溫喝酒,姓洪的老家夥倒也不客氣,欣然前來,和馬夫們盡醉而過,馬夫劉二試圖套問這老家夥的底細,到底和王爺是什麽親戚,這老家夥卻打了個哈哈,給混過去了。


    既然人家不願意說,那當然不好再追問了,這點兒眼力見劉二倒是有的。不過今天當值的劉二正在給馬兒們填料的時候,意外發現新王爺殷江穿著便服,腰上紮著孝帶子,提著一壺酒和一隻燒雞溜達了過來,可把劉二給嚇的不輕,堂堂馬爺逛到馬廄來了?劉二趕緊跪倒磕頭行禮,結結巴巴喊了聲王爺千歲,沒想到新王爺倒很和氣,隨口說了句,“忙你的去吧!”


    劉二如蒙大赦,趕緊站了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沒辦法,小人物,怕見官兒,尤其像王爺這麽大的官兒。劉二忐忑不安的繼續給馬添加草料,迴過頭一臉敬畏的看著那位王爺,卻突然猛省,這位王爺怕是來找那個姓洪的老家夥的。劉二瞧了一眼正在刷洗馬匹的洪奔雷,在心中豔羨不已,這個老家夥,啥也不會,竟然能混到王爺親自來探視他,果然還是王爺的親戚比較好。


    然後劉二就聽到王爺嬉皮笑臉道:“洪爺爺,我來看您老人家了!”劉二瞠目結舌,原來這位洪老馬夫竟然是王爺的爺爺輩兒的親戚,看來以來不但得罪不得,還要多多巴結才行啊!洪奔雷聽到殷江的聲音,迴頭瞧了一眼殷江,沒說話,放下手裏的木頭水桶,就勢在水桶裏洗了一下手,默默接過酒壺和燒雞,放在了一旁破爛的小桌子上。


    殷江也不客氣,看到旁邊有兩個破馬紮,於是自己搬了個馬紮,坐在了上麵。殷江望著洪奔雷發呆,洪奔雷也不吭聲,走了幾步,蹲到離殷江五尺遠的地方,從腰帶上抽出旱煙袋,放進煙絲,從懷裏摸出火石,打著了,點著了一塊紙片,又用紙片點燃了煙絲,這才慢慢吞雲吐霧起來。半晌後,洪奔雷才悶悶的說了一句,“你都當了王爺了,以後就別這麽鬧了吧?還是叫我洪老頭吧!”


    殷江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笑容苦澀道:“叫你一聲老爺爺我也不吃虧,我要是能有個這麽強的親爺爺,我才高興呢!要不是你隨著我從天昌一路迴來,路上我已經死了八迴了!我也沒別的事兒,就是心裏有點兒悶,想找你聊會兒天!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和你有緣。”


    洪奔雷笑了笑,打趣道:“人家不是講,隻要你有錢,和誰都有緣嘛!”


    殷江大笑,隨後又輕聲道:“洪爺爺,我原來想著隻要我能當上江東王,就不會再受氣了,可是從我當上這王爺之後,忽然發現自己更受氣了!”


    洪奔雷笑罵道:“你他娘的,你一個當王爺的人,還像個受欺負的小娘們兒一樣,說自己更受氣,宰相肚裏能撐船知道嗎?再說你見過牛滿地做經略使的劍南道嗎?你見過殷權做王爺的西南道嗎?你去看看生活在那裏的老百姓,你就知道什麽叫真受氣了!你這也算受氣?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殷江一臉無賴相,嘿嘿笑道:“洪老爺爺,我現在可是坐著呢,腰還不是也疼!”


    洪奔雷用煙袋輕輕敲了一下殷江的肩膀,調侃道:“你他娘的那是腎虛了!”兩人對視大笑。洪奔雷又道:“有啥話直說吧,老夫最不愛拐彎抹角了,既然答應你留在江東王府,那肯定就留在這裏,隻要你小子不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夫怎麽都會保你一命的!”


    殷江哈哈一笑,拱手道:“那我可得多謝老爺爺了!”殷江收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歎了口氣,“這幾天發生的事兒您也都看到了,先是殷濟被我逼著自殺,隨後我爹沒了,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弟弟出服了毒,不然我對朝廷沒法交待,現在平原公主近乎接管了我這江東王府,我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在家裏等著朝廷的詔書,也不知道是能被冊封為王還是被趕出王府!”


    洪奔雷抽了一個旱煙袋,悶聲道:“你小子啊,瞧著是挺聰明一個人,有時怎麽就會看不透呢?平原公主若是不在你這王府裏接管事務,你才要哭呢!正因為她接管了事務,皇帝才能給你們留條活路啊!你爹和嶺南王殷春眉來眼去的,朝廷正拿他沒辦法呢,剛好趕上你家內訌,你爹還死在你弟弟手裏,一般的皇帝不趁著這個機會削藩奪爵?”


    殷江點頭,無奈道:“這倒是真的,禍是我們兄弟幾個闖下的,就算被奪爵也沒辦法!我原來計劃的很好,我以為殷濟沒了,我就能接任世子之位,可是萬萬沒想到會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那兩個弟弟還想著爭奪王位,結果事情搞到最後不可收拾了,幸虧老唐哥沒聽我的央求跟我來,不然更麻煩了,連他也要被牽扯進來。”


    洪奔雷不屑道:“就算二公子答應過來,國師大人也不會同意的!你真當國師混了這麽多年官場是白混的?朝廷正防著你們這些王爺,尤其二公子還是個異姓王,更引人注目,在這種情況下,你們兩個王爺湊在一起,你們是想幹什麽?哪個皇帝也忍不了啊!能把梟衛和影衛借給你一些,能讓老夫隨行,就已經是天大的麵子了!他找平原公主來幫你,半點兒毛病也沒有!”


    洪奔雷又往煙袋鍋裏塞了些煙絲,這才又說道:“事實上有些事情就算你計劃得再好,也會出一些意外,事情最終發展完全超出你的控製範圍。靠山山倒,靠船船翻,靠人人跑!要說權力大,當皇帝的權力夠大吧?可他也有那麽一堆的煩心事,國與國之間還有矛盾呢,大商和大夏還互相看著不順眼呢,!所以也別抱怨了,多幹點兒實事吧!就算你下台了,也讓老百姓記著你的好!”


    殷江悶了一會兒,輕笑了一聲,“是我急於求成了!我之前想的太簡單了,以為換了我做江東王,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想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怎麽可能是我做了王爺,隨便就能改變一切呢?就像一個人久病,不可能一下就好起來,要慢慢調養一樣,說到底,還是這些年我懶懶散散的,和人打交道少了!”


    洪奔雷瞧了瞧正在吃草的白馬,突然嗬嗬笑了起來,“和人打交道多了,你就覺得,還是和畜生打交道比較好。至少這玩藝兒,它頭腦簡單,不欺騙,不虛偽,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不像有些人啊,會為了利益背叛你!我瞧著你那個兩兄弟,為了爭奪王位,互相之間還算計著,多沒意思!”


    殷江也望著那匹白馬發呆,半晌後才說道:“老爺爺,今天我來看看你,其實我是怕你走了,你要是走了,咱們王府連個坐鎮的老妖怪都沒有了!我心裏沒底啊!”


    洪奔雷大笑道:“你小子這是說的什麽話?離開天昌的時候,國師大人和二公子都找我聊過,去留都完全尊重我自己的意見,我既然答應你留在江東王府,那就會留在這裏!畢竟我得念著你這個王爺送我幾壺好酒,幾隻小燒雞,還要叫我一聲老爺爺的交情!不過關於我的身份,你和殷浩知道就好了,府裏其他人能不知道,就不知道的好!”


    殷江如釋重負,點頭笑道:“那是自然!請老爺爺放心,我和殷浩絕對會守口如瓶!”殷江想了想,又皺了皺眉頭道:“不過可惜殷通海借機逃了,他雖然不知道你的來曆,但是知道你是高手,這事也不大好辦!”


    洪奔雷拿起桌上的小酒壺,往嘴裏倒了一口酒,笑道:“要說我的名字,現在江湖上也沒有幾個人還記得了!唉,其實別人記得不記得我的名字都沒關係,至少殷通海會把有這麽一個高手在江東王府的消息傳出去,對你反倒是好事,就沒有幾個兔崽子敢輕易來捋虎須了!”


    殷江站起身,臉上有了真誠的笑意,“老爺爺,那我可走了,偶爾的我還會來馬廄找你聊聊天,咱爺倆喝喝酒什麽的,你可別嫌我煩!”殷江忽然又忍著笑意道:“要是你老人家寂寞的話,我再找兩個年輕姑娘來伺候你?”


    洪奔雷剛喝了一口酒,噗的一聲都噴了出來,噴了殷江一身,殷江趕快拿袖子擦了一下,訕訕的笑。洪奔雷哈哈大笑道:“我他娘現在就是一個馬夫,你弄兩個姑娘來伺候我算怎麽迴事?你這江東王府這麽有氣派,連馬夫都要找兩個大姑娘伺候?老夫一身的馬糞味,就別禍害人家年輕姑娘了,老夫這年紀都夠做她們的爺爺了!”


    殷江大笑不止,“明白了,明白了,原來老爺爺不喜歡小姑娘,喜歡老太太!好說好說,一會兒我就去讓人找兩個寡婦老太太來,給老爺爺你暖被窩!”


    洪奔雷笑著在殷江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大聲道:“滾!”殷江哈哈大笑著離去,腳步輕快無比,他確定洪奔雷不會離開江東王府,頓時覺得滿天烏雲都消散。


    馬夫劉二一直躲在馬廄裏,遠遠看著兩個人有說有笑,雖然聽不清說的是什麽,好像王爺很開心的樣子,等他看到洪奔雷踢了殷江的屁股時,心說,“我的個娘哎,這老頭到底是什麽身份?連王爺的屁股他也敢踢!”


    ……


    永安城皇宮大內,春和宮養神閣大廳中,殷廣雙手負在身後,望著牆上掛著的大商全圖發呆,大廳的地上井然有序擺了一堆木料,顯然是用來做木器的。文秀在給已經做好的木器上漆,餘福拿著小鋸子在鋸木料。與往常不同的是,大廳中還有兩個女人,而且是大商帝國後宮權力最大的兩個女人,一個是皇後楚鳳英,一個是曾經的山大王,現在的皇妃冷紅杏。


    皇後楚鳳英和皇妃冷紅杏在小案幾兩旁對坐,兩個人在下象棋。楚鳳英原來是下圍棋,近來隨冷紅杏學會了下象棋,不過棋力比冷紅杏差得遠,一向是輸多勝少,不過仍然樂此不疲的纏著冷紅杏,冷紅杏也就隻好耐心的陪著這位正宮娘娘,偶爾讓她贏一盤,楚鳳英就高興的眉開眼笑。兩個年輕的女人邊下棋邊嘰嘰喳喳的,倒也是後宮裏一道難得的鳳景。


    餘福鋸好了木料,把鋸子放好,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抬起頭,卻仍見皇帝站在地圖前發呆,餘福笑嘻嘻走到殷廣身後。


    自從唐九生完全接收了劍南道之後沒多久,皇後娘娘終於耐不住寂寞,和皇帝做了真正的夫妻,從那之後,皇上的心情就比以前好多了,笑容也多了起來。隻不過這些天心情又有些差,餘福知道,皇帝是因為江東王府的事情有點兒心煩。


    殷廣迴過頭,看到身後的餘福,悶悶不樂道:“餘福,你說唐扶龍父子倆這是想幹什麽?他們竟然敢插手江東王府的事情?”


    餘福這才明白,原來皇上最擔憂的不是江東王府,而是擔憂國師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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