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紫禁城中十一丈高的永和殿正脊上,又坐著那個帝國權力最大,穿黃色便服的年輕男人。殷廣雙手托腮,望向劍南道方向,兩個妹妹都在劍南,杜若妹妹在安舒城,若楠妹妹在鬆山城。妹夫唐九生正和自立為劍南王的牛滿地開戰,這一戰,比他預想中略有提前。


    他剛剛得到消息,妹夫成功打贏了劍州之戰,殷廣的心裏總算踏實了下來,之前朝臣們在得知牛滿地和唐九生爆發大戰之後,一部分指責唐九生,一部分指責牛滿地,在朝會上爭論不休,有人彈劾衛王,有人彈劾牛滿地,可是尚書令楊靖忠麵對此情此景卻一言不發。


    最後當牛滿地自立為劍南王的消息傳到朝堂之上的時候,那些彈劾衛王的大臣們才終於閉了嘴。牛滿地已經圖窮匕見,不再隱藏,那就說明衛王之前的判斷是對的,最多隻是開戰的時機選擇的不對罷了。如果唐九生在劍南打輸了,劍南和西南兩道都不在朝廷手裏,西南方向就隻有江陵將軍薑永春最後一道防線了。


    那是殷廣不願看到的,但是殷廣就是對唐九生有信心,他確信他妹夫可以打贏這一仗,殷廣望向劍南道方向,眼神溫暖,嘴角翹起,但很快又輕輕搖了搖頭,他在心裏覺得對妹夫有些歉意,他雖然把妹夫封了衛王,可是唐家從唐扶龍之後就再也不會是大商的國師了。唐家曆經三朝,做了六百年的國師,到他殷廣這朝就為止了。


    殷廣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語道:“妹夫,為了大商的江山,朕也是不得已啊!”


    殷廣正在自言自語,身後卻響起了楊靖忠的聲音,“皇上,可讓老奴好找啊!”


    殷廣迴過頭,一身紫袍白發白眉的大內總管楊靖忠一臉諂媚的笑容也從殿後的架梯爬了上來,殷廣微笑道:“喲,尚父來了,來,陪朕坐在這裏看一看咱們大商的大好河山,什麽時候得空了,朕也出宮去走一走,感受一下大商遼闊的疆土,看一看大商的風土人情,再順便看一看民間都是怎麽罵朕的。”


    楊靖忠諂媚的笑道:“那些刁民罵皇上是因為他們還不知道皇上現在的忍辱負重!不過衛王在劍南道這一仗打的好,守住了劍州,也就守住了劍南,薑永春蹲在江陵,壓力也就沒有那麽大了,現在平西王的壓力可就大嘍,他的重要盟友突然就損失了這麽一個,還搭進去一萬多兵馬,這筆買賣他可虧大嘍!”


    殷廣笑問道:“尚父,如果把你放在殷權的位置上,你會怎麽做?”


    楊靖忠已經來到殷廣身旁,按殷廣的意思,和殷廣並肩坐在正脊上,望著永安城的車水馬龍,歎息一聲,“老奴要是平西王爺啊,就算拚著大業不成,也要拚了老命和牛滿地聯手拿下劍南,皇上您也知道,老奴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拚著自己不舒服也得讓別人不舒服,隻要占了劍南西南兩道,朝廷自然也不舒服,就算朝廷想派兵南下,可也得防著北邊的大夏不是?”


    殷廣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尚父說的對,這就是殷廣的魄力不夠了,他一心想要穩穩的坐上皇位,可是,這皇位哪有那麽容易就坐上啊,西南道也不是富庶之地,就憑他手頭那幾萬兵馬想爭天下,還差得遠呢!不過他不北上,並不是懼怕唐九生,他是在懼怕另外一個人啊!”


    楊靖忠眼中精光閃動,沉聲道:“皇上,如果您將來要削藩的話,是不是應該先從秦王開始?秦王自然是您手中沒出鞘的利劍,可是您畢竟不知道這把劍會不會割傷自己啊,況且,這是一把有思想的劍,不容易掌控啊!現在倒是看不出秦王的意思,可是一旦平西王他們起兵,秦王要是也有了異心,那咱們可就腹背受敵,再也無力迴天了!”


    殷廣苦笑著搖了搖頭,他這個皇帝做的,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啊,殷廣長歎一聲,“尚父,如果秦王做了皇帝,絕對比平西王好多了,天下百姓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我這位王叔,倒是沒有做皇帝的野心,這麽些年,就一直安分的率部駐在關內道,掌握著天下底最精銳的一支軍隊,替先帝和朕守護著江山。殷權不敢起兵,實際上最終仍是忌憚秦王。”


    楊靖忠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奴也是開始服侍先帝之後才慢慢明白了這個道理,先帝有個實力強勁卻甘於為他守護江山的親兄弟,算是先帝的一大幸事,三十年前,起兵叛亂的幾個藩王最終就是敗在秦王的手裏,也曾有言官上諫,請求剝奪秦王的部分兵權,卻都被先帝給否了。”


    殷廣點頭道:“是啊,父皇把那言官大罵了一頓,說江山是殷家的江山,無論是朕做皇帝還是秦王做皇帝,都是一樣的。王叔聽到這件事情後,還上表請辭王爵,求父皇收迴兵權,父皇卻安慰王叔說,你不要多想,朕與你是骨肉兄弟,絕不會因為皇權而互相猜忌!自古以來,帝王家都難得出現如此和諧的兄弟關係。”


    楊靖忠也笑道:“是啊,先帝和秦王的兄弟情誼確實讓人羨慕,但是秦王和陛下……”楊靖忠忽然低下頭,低聲道:“皇上,是老奴多嘴了,皇上英明神武,一定心中早已成竹在胸!皇上,那平西王的請罪折子?”


    殷廣哈哈大笑起來,“平西王兄請罪嗎?擬旨,赦他無罪,必須赦他無罪,就說,有校尉帶兵叛亂,平西王兄能奮起直追,已經是守土有功了,再賞他尚方寶劍一口,三品以下官員他都可以先斬後奏,再賜他一項權力好了,西南道的官員,從經略使往下,他都可以自行任免,這個權力舒服吧?他想做皇帝,朕就讓他在西南道好好過一過當皇帝的癮!”


    楊靖忠驚疑不止,趕緊問道:“皇上,這個權力太大了吧?那西南道經略使本來還可以牽製他一下,您這麽做,那西南道可就真是平西王的家天下了!”


    殷廣望著宮外十裏長街上的車水馬龍,冷笑了一聲,“難道一個西南道經略使就能牽製住殷權嗎?難道西南道不是在他股掌之中嗎?他在西南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根本就沒有任何能製約他,尚父你的東衛讓人聞風喪膽,可是在西南道不也屢屢碰壁嗎?既然爛了,就讓他徹底爛下去吧!”


    楊靖忠恭聲道:“皇上英明,老奴這就下去擬旨!老奴告退!”楊靖忠貓著腰,縱起輕功剛掠到架梯之上,殷廣忽然又說了一句讓楊靖忠感覺像是晴天霹靂的話,震的楊靖忠差點兒沒從架梯上掉下去。


    殷廣大聲道:“尚父,先別走,在旨意裏再加上一條,因為西南道地處邊陲,除了保境安民之外,還要防備著番邦小國進犯,朕準他酌情自行擴招兵馬,不必上報朝廷,還有,以後西南道的賦稅,朝廷隻征收一半!但是親王,世襲罔替,他是別想了,下輩子也不會給他。”


    楊靖忠愣在架梯上,緊張的揣摩著殷廣到底是什麽意思,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您這是?”


    殷廣冷笑一聲,“如果讓平西王兄現在就謀反,他底氣還有點兒不足,朕索性就推他一把,幫他個忙,他早點反了,朕好早點兒睡個安穩覺!”


    楊靖忠忽然明白了什麽,哈哈大笑道:“皇上英明!老奴遵旨,老奴這就去辦!”


    殷廣在大殿正脊上坐直了身子,感受著撫麵而來的冬日冷風,再次自言自語道:“這個冬天啊,還沒開始下雪呢,這不正常啊!朕還盼著早點兒下雪呢!”天空中忽然飄下一片雪花,落在了殷廣臉上,瞬間融化,殷廣興奮的伸出手,果然又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手心,殷廣笑道:“下雪了麽?真是盼什麽來什麽啊!”


    冬月初六,永安終於下了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姍姍來遲的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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