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道銅雀山,是落楓山脈的餘脈,以山青水秀名聞天下。比山青水秀更著名的,是山腳下那座四角的落鳳亭。


    據說當初建落鳳亭,是前朝的遺民們為了紀念他們國破後一路逃亡,最終無路可走,為免受辱吊死在山腳下那棵歪脖樹上,豔美無雙的郭皇後。


    無論哪朝哪代,江湖還是朝野,隻要是和美人有關的香豔故事,那就一定會牽動人心,吸引眼球,何況是一位亡國的貌美皇後?所以這落鳳亭也常有文人士子前來憑吊。


    落鳳亭附近野草豐茂,山花爛漫,亭子前邊幾十步,有一條山路,去當陽縣比走官道近了足足四十多裏地,而且沿途景致不錯,雖然崎嶇些,平日裏倒也常有人經過。不過這些日子風聞銅雀山附近有山匪出沒,所以山路上頓時就人跡罕至了。


    春光明媚,暖風微醺,一位騎黑色獨角馬的少年,正沿著山路,緩緩而來。


    少年有十四五歲,棱角分明的臉,雙目炯炯有神,一身黑色武師服,腰挎黑皮鞘的雁翎刀,頗為英武。他肩上蹲著一隻長約一尺有餘,用於傳信的白色雀鷹,手裏正拿著一封信,看過後,取出火折子,吹了一下,慢吞吞的把信點著,看著它化為灰燼。


    身為國師的老爹在信上說,他奉密詔暗中招兵買馬,讓少年在遊曆路上留意一下各地地形,最好繪出地圖,標出可以用兵之地,以備將來之需,又說以後不再飛鴿傳書了,改飛鷹傳書,以確保安全,最後說,一定要吃好玩好休息好……


    少年咧嘴笑了笑,老爹簡直比娘還要嘮叨,還是那樣的謹小慎微。不過想想目前的局勢,謹慎一些還是有必要的。當然了,眾所周知江湖上人心險惡,但少年還是很喜歡這座江湖,畢竟沒有了這座江湖,人生就會缺少很多樂趣。


    騎在馬上的少年心情大好,搖頭晃腦的吟起詩來:“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小唐,你居然連鴛鴦都想睡了?嘖嘖嘖,真是春天來了,人也跟著春心萌動呀。”調笑聲中,前方林間小路的拐彎處,不知怎麽就出現的一匹白色駿馬,擋住少年的去路。


    騎白馬的是一位十六七歲的俊俏姑娘,腰間懸劍,白衣如雪,瓜子臉,眉目如畫,膚如凝脂,胸前波濤洶湧。長相雖然未必能傾國,傾一座城怕是綽綽有餘了。何況有句俗話說的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這位姑娘才十六七歲,這不是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嘛。


    看到滿麵笑容美豔動人說話卻如此剽悍的白衣姑娘,少年猛的帶住了獨角馬,左手下意識握住了腰間的雁翎刀。


    前些天在五泉鎮外的官道上,偶遇這位漂亮姑娘,他不過是盯著她的胸多看了兩眼。結果這姑娘一言不發拔劍就砍,雖然最後仍是他技高不止一籌,但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之後,氣憤的少年丟了一句,“胸很壯觀,舞起劍來更壯觀。”然後撥馬就跑。


    這之後發生的事倒是有些意外,這姑娘居然一路偷偷跟到淩虛觀。不過沒有再大打出手,匪夷所思的用更昂貴的獨角馬偷換了他的大白馬,留了個沒有敵意的書柬,他這才知道姑娘叫西門玉霜。


    遊曆的路上,有誌趣相投的朋友送了他一匹大白馬,然後又有人用獨角馬換了他的大白馬。馬是好馬,價值千金,可以送給自己的朋友,這是有錢人的江湖。


    沒錢人的江湖,是幾文錢就能買來一家幾口人一天口糧的江湖,少年在遊曆的路上也救過這樣沒錢的人。少年曾經在有錢人的馬蹄下,救出一個小孩。被救下來的小孩非常感激,送給他一個饅頭,少年想了想,欣然接受,因為這孩子能拿出來的全部財產就是別人施舍給他的一個饅頭,那個饅頭價值一文錢。


    送好馬的人和送饅頭的人,在少年的心裏都是一樣的,送的都是情義,雖然別人不一定都這樣想。


    但是少年知道一點,人在江湖,尤其不清楚對方底細的時候,謹慎些沒錯,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少年胯下的黑色獨角馬,望著白衣姑娘點了點頭,見到前主人頗有些親近的意思。而姑娘騎著的那匹白馬,則衝著黑衣少年打了個響鼻,也是很親熱。畫麵相當喜慶。


    一身白衣的西門玉霜嫣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貝齒:“小唐生,我們兩個人還真是有緣呢,你看,這還沒過幾天呢,又見麵了。”說完,親昵的拍了拍白馬的脖子,白馬緩步向少年的方向走了過來。


    少年皮笑肉不笑,拱了一下手:“西門大姐,糾正一下,一般人叫我唐九生……”


    聽到一聲大姐,西門玉霜眉頭一皺,剛想罵人,忽然四周喊聲大起,上百名山匪從山路兩旁的樹林裏湧出,拿著刀槍棍棒,將兩個人圍在了中間。


    唐九生望著西門玉霜,笑容燦爛,“這運氣可真是不錯,隨便走個山路都能遇到打劫的。不過打劫的遇到我們,他們的運氣……更不錯。”


    為首騎劣馬提著馬刀的宋姓山匪小頭目見到西門玉霜,眼睛瞬間就直了,這臉蛋,這胸脯,這身段,真他娘絕了!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俊俏的小娘們兒。


    宋姓山匪用袖子擦了擦流下來的口水,心想這等嬌俏的小娘們兒,自己是沒福消受,隻好搶迴去給新來的那位,刀法卓絕到可以一刀劈死老寨主的新任大寨主。新任大寨主一歡喜,以後自己在山寨的日子可就好過多了。


    看著這吃不到嘴的天鵝肉,長相歪瓜裂棗的山匪小頭目一聲大吼:“小的們,把這男的抓迴去剜心做醒酒湯,女的搶迴去給大寨主當壓寨夫人!”山匪中有個扛著鐵棍的漢子率先喊了一聲好,七長八短的漢子們頓時轟然大笑。


    宋姓山匪提著刀,盯著不遠處這對被包圍的年輕男女,一看就是出來遊曆江湖的世家子弟,瞧瞧這兩個雛兒騎的馬,一個是價值數百金的西域白馬,另一個竟然是千金也買不來的獨角馬。出行在外,財不露白啊,騎著這樣的好馬,這不就等於說,老子是大肥羊,盡管來搶嗎?這兩個雛兒還真是嫩的一塌糊塗。


    剛被叫了聲大姐就皺起眉頭的西門玉霜,聽說要被抓去當壓寨夫人,美眸瞬間立了起來,就要發飆拔劍。


    唐九生笑著搖搖頭,一群不知死活的山匪,怎麽來招惹這位瞪起眼睛就要砍人的姑奶奶?心裏這樣想著,嘴上還要興災樂禍:“大姐,待會兒您要是當了壓寨夫人,可別忘了給小弟說兩句好話,我這要想活命可全倚仗您了!”


    西門玉霜給了唐九生一個白眼,轉瞬卻又嫵媚一笑:“小唐生,別這麽不仗義,前些天你在五泉鎮英雄救美的時候,可不是這麽慫的。”


    唐九生大感意外,“我在五泉鎮痛打賀老虎你怎麽知道?”


    西門玉霜得意洋洋,“不然我能在五泉鎮外的官道上找你比試武藝麽?能在淩虛觀黑馬偷換白馬麽?”


    提著馬刀的山匪小頭目不由得獰笑了起來,這兩個雛兒還真是缺心眼,這都死到臨頭了還在這兒打情罵俏呢,特別是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是不是以為自己穿了一身武師服就真他娘是個高手了?


    宋姓山匪提刀指著唐九生,一聲大喝:“小子,聽爺爺我良言相勸,趕快滾下馬乖乖受死,爺爺會讓你死的時候痛快些,少遭點罪。”


    唐九生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慌慌張張的說道,“這位好漢饒命,小的願意下馬就死,隻是有人不答應啊。”


    “誰?!”


    唐九生哈哈一笑,一臉的嘲諷,“我手裏這把刀,還有旁邊這位貌若天仙的白衣姐姐……”


    “恁娘!竟然敢調戲你宋大爺!你他娘的是嫌命長了吧?”


    被調戲的宋姓山匪惱羞成怒,麵目猙獰,殺機四溢,雙腿一夾馬腹,劣馬奔跑,加速,直撞上來,馬刀高高揚起。


    唐九生剛剛把雁翎刀握在手中,一旁的西門玉霜就冷冷說了句,“讓我來!”話音沒落,一襲白衣便淩空而起。


    一聲嬌叱,寶劍出鞘,人隨劍走,白衣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眨眼間就和宋姓山匪擦肩而過。


    一劍落空,還在空中的西門玉霜雙腳在一顆鬆樹上點了一下,身形折迴,迅急追上山匪的劣馬,第二劍又出,向尚未撥轉馬頭的宋姓山匪後心撩去。


    姓宋的山匪耳中聽到背後惡風不善,在馬背上一伏身,堪堪躲過這劍,沒料到這一劍卻順勢向下一揮,伴隨著一聲清冷的嬌叱:“去死!”,宋山匪的人頭落於馬下,劣馬奔出去好遠才停住。


    西門玉霜輕盈落地,寶劍不沾半滴血絲,瀟灑還鞘,隨即環視上百名觀戰的山匪,輕笑一聲,“還有趕著投胎的嗎?”


    淩厲的目光所及之處,一眾山匪個個目瞪口呆,人人脊背發涼,不由自主的集體倒退了幾步,如此輕鬆寫意就殺掉了老宋,這個婆娘簡直比我們山匪還要心狠手辣!


    西門玉霜兩招殺死宋山匪,內心深處有些得意,縱身上了馬,驕傲的哼了一聲,“武力不過七品,也敢擋住本姑娘的去路,不自量力!小唐,我們走。”


    西門玉霜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大喝一聲,“當我們山寨的人是菜地裏的大蘿卜?想砍就砍,想走就走?”


    一個身高中等,相貌平平的胖子仿佛從天而降,輕輕如柳絮一般落在二人的馬前。西門玉霜和唐九生對視了一下,忍不住一起喝了聲彩,“好輕功!”


    輕功很好年紀不大眼睛也不大的胖子,正努力瞪著不大的眼睛望著騎在馬上的唐九生二人,這胖子肩上扛著一柄精鋼打造的錘子,錘頭橢圓如西瓜,錘柄長三尺四寸,錘有七十二斤重。唐九生瞧了瞧這個胖子,感覺有點兒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緊跟著又有五六個山匪從山林裏鑽了出來,看這幾個人的裝扮都是山匪頭目,其中有一個穿青衣提刀,膚白貌美有三十歲上下的女人格外出彩。唐九生歎了口氣,這模樣的女人都做了山匪?真看不懂這個世道了。


    西門玉霜冷冷一笑:“怎麽,小胖子你準備給那個用刀的飯桶報仇?”


    年輕胖子笑咪咪的問:“他不過是想劫你上山給我們大寨主當壓寨夫人,你就要動手殺人?想走?先問過你胖爺手中的錘子再說。”


    西門玉霜呸了一聲,剛想問那個死胖子什麽叫做“不過是想劫你上山做壓寨夫人?”轉念一想,要是真問了才是傻了,和土匪講道理,怕是會被人笑掉大牙吧?


    唐九生盯著胖子突然笑起來:“原來胖子你是個高手?”胖子眯起眼睛大笑:“你也是。”西門玉霜莫名其妙的看著倆人,這倆貨都沒動手呢,怎麽感覺出來對方是高手的?


    唐九生在馬上向前探了探身,也學胖子那樣笑咪咪,然後挑釁似的問,“欺負女人不算本事,要不,咱倆過過招?”


    胖子扛著錘子仰天狂笑,開心的不得了,“來吧!”


    西門玉霜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胖子逐漸攀升的氣勢不同尋常,恐怕在實力已經在四品以上,忍不住有些擔心的提醒了唐九生一句:“小唐,小心些。”


    唐九生冷冷一笑,這又不是一品高手那種摧城開山的決戰,怕個鳥?


    唐九生在馬背上一縱,身形就瞬間拔高一丈有餘,口中答應一聲“曉得,先打過再說”。身形輕捷如燕子掠水,雁翎刀在空中左右一劈,一個耍帥的起手式,使開一路潑風刀法劈向胖子。遞出的第一刀叫做開門揖盜,明擺著諷刺胖子是個山賊。


    年輕的胖子麵無表情,手中七十多斤重的錘子用力向上一揮,磕向唐九生的雁翎刀口,果然力猛錘沉,竟然隱隱有風雷之聲。雁翎刀不過四斤重,如果這一錘給砸上,弄不好刀都要脫手。


    俗話說,錘棍之將不可力敵。人在半空中的唐九生用刀在胖子的錘頭上輕輕一沾,借力在空中一個翻身,一翻手腕,刀向胖子的後腦海劈去。胖子向左一個縱身躲開這一刀,迴身一錘犀牛望月。


    刀來錘往,轉眼兩個人打了二十個迴合,不分勝負。唐九生不再戀戰,一個倒縱跳到幾步開外,收刀入鞘,笑嗬嗬道:“不打了,小胖子,哥知道你是誰了,你姓薑。”


    失去對手的胖子重新扛起錘子,瞪圓了小眼睛,驚奇的問,“你怎麽知道?”


    唐九生眨了眨眼睛,一臉壞笑:“小胖子,還不過來拜見你唐哥哥?幾年前在京城國師府,我打完你的屁股,可是請你吃過糖葫蘆的。”


    胖子聽唐九生這樣說,瞪起小眼睛端詳了半天,然後臉上笑開了花,怪腔怪調說道,“哇,還真是我的老唐哥,嘖嘖,長高了變帥了,胖爺我愣是沒給認出來。”


    這胖子轉迴身又瞧瞧西門玉霜,一臉的潑皮無賴相,“這個漂亮姐姐是嫂子?果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西門玉霜當時臉臊的通紅,但不知怎麽的心裏又有點兒甜。


    唐九生搖搖頭,很想踹這個死胖子兩腳,“嘴沒遮攔的胖子,不要瞎說。這是一位路上結識的朋友,西門姑娘。哎,我說胖子,你一個……你怎麽會成了山匪?沒道理啊!”


    胖子迴過頭看看那些山匪,朗聲說道,“都迴去吧,今兒不打劫,放假,迴去給老宋挖個墓,厚葬了。”


    山匪們一齊答應一聲,有幾個人過來抬起宋山匪的屍體,又有人過來提著頭,在幾個山匪頭目帶領下退入林中,很快消失不見。


    唐九生這才沉下臉來,怒道:“胖子,解釋解釋,你堂堂一個將軍之子,為什麽自甘墮落,做起了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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