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沉,夕陽燒紅了半邊天。


    此世木匠們雕刻出來的木雕,都在人的基礎上對肢體進行誇張化,膽子大的在雕像背後插對翅膀,加個龍尾,甚至連半人馬都沒做出來……


    從貓兒娘、狐尾娘,到人馬娘,此世還有很長一段路需要走。


    果然,人類的任何想象都受限於生活中的見聞。


    那麽,完全脫離這個時代的形象,能否給此世的人帶來一點小小的詭異震撼?


    寧呈收迴亂七八糟的思緒,捏著下巴迴想恐怖遊戲中的怪物形象。


    他至今還記著《寂靜嶺》中的護士大姐姐對他幼小心靈造成的巨大震蕩。


    有了大致思路,那就開始動手。


    篤篤!


    院中八個木匠站得涇渭分明,他們互不理睬,眼中怒氣未消。


    靜下心來後,他們開始怨怪抬價的其他人。


    眾人卷到最後,把各自的家底掏的幹幹淨淨,就連埋在家中地底下的存款,都抖露出來。


    最讓他們生氣的是那個欠下一屁股外債的中年木匠——眾人最後一合計,他是出價最高的那個。


    有錢不還是吧。


    王八蛋!


    院中重歸於清靜。


    隻剩下寧呈雕刻木樁發出的“篤篤”聲。


    老木匠猶豫片刻,勸道:“寧木匠,你也交點錢吧,就算王執事保不下你,也不能讓他在郡主耳邊說你的壞話。”


    篤篤篤。


    中年木匠冷笑道:“年輕氣盛,他覺得他雕出的東西能讓貴人滿意。”


    篤篤篤。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門外傳來王執事的聲音:“還有一個時辰,咱先出去清點各位家中的財物,嘿!希望沒人騙咱。”


    過了一會兒,他又跑迴來問道:“還有人要加錢嗎?這可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了。”


    老木匠紅著眼呢喃:“都沒了,都沒了……”


    中年木匠拍著大門,一聲接一聲的提醒:“王執事,你可一定要在太平郡主前,為我們說上幾句好話啊!”


    院門外,再無任何聲音。


    篤篤篤。


    寧呈的木雕已經有了大致輪廓。


    他本想做個融合了各種恐怖特征的怪物,可雕著雕著,又下意識追求美感。


    這該死的完美主義!


    時間就在篤篤聲中流逝。


    王執事不敢擅自離開太平府,他徑直去了太平府招待客人的客院,向大管家報告木匠們的雕刻進度。


    太平府,客院。


    假山清池,池上有一高台,台中有一長桌。


    桌上放著兩杯清茶,杯口飄起嫋嫋白氣。


    大管家佘淼坐在主位上,身穿寬大黑袍,袖口收緊,枯黃的頭發披在肩頭,麵容慘白,唇無血色。


    客位上,坐著一綠衣老者。


    老者是長生穀中的長老,名青遊子,他開口問道:“有沒有新的雕像成品?”


    佘淼悠悠道:“前後已經殺死數百工匠,也沒逼出一個合你心意的來。”


    “太平郡主想用鄙穀陣法提升修行天賦,自然得付出相應代價。”


    “今日是最後一批。”


    “佘管家這是心懷子民?”


    佘淼消瘦如骷髏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郡主今夜迴府,她不知道你我采用的手段。對她而言,這些人也算作她的子民,必須受到保護,而不是壓榨。”


    青遊子愕然片刻,搖頭失笑:“郡主還真是……人美心善。”


    佘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人美倒是真的,畢竟被譽為雍州第一美人。


    至於心善麽——那得看人對善的定義是什麽。


    王執事低頭快步走入客院,他深知座上兩人僅需一個眼神就能要了他的命,所以動作小心翼翼,不敢抬頭觀察。


    他跪拜在地:“那群木匠有取死之道,不僅不努力完成使命,還試圖行賄買命。”


    久久沒有聽到佘管家開口,他又道:“咱對大管家忠心耿耿,不求賞賜,隻希望大管家不要怪咱辦事不利。


    青遊子皺眉。


    穀主折損壽元窺測天機,才得出七惑神像近日出現在無憂城的消息。


    可他在城中搜索數月,幾乎將地皮都翻了過來,也沒找到神像。


    他於偶然中得知,太平郡主修行天賦極差,於是用穀中的換脈陣與她交易,一同尋找神像。


    陣法已經給了一半,付出這麽大代價,難道要無功而返?


    他不甘心。


    而且,真要兩手空空的返迴長生穀,必將受到殘酷的懲罰。


    佘淼雙眼眯起,她捏起茶杯,伸手拂去白氣,輕抿茶水。


    蕭王壽元將盡。


    所以太平郡主丟下與長生穀的交易,離開府邸迴主城探望蕭王。


    蕭王一死,便是九子爭王。


    而太平郡主的修行天賦在九個兄弟姐妹中排倒數第一,提升天賦迫在眉睫,自身實力才是爭奪王位的基礎。


    佘淼眉頭一挑,單手將茶杯碾碎,細密的碎末從她的指縫中流出:“那就逼無憂城中所有人,再雕刻一晚上。”


    “隻要你們交出讓我滿意的雕像,我便將另一半陣法拱手奉上,”青遊子一咬牙,加碼道:“還有擺陣需要的一切材料。”


    地平線將最後一絲夕陽吞入腹中,昧下明月星辰,吐出漆黑夜幕。


    深秋夜冷。


    木匠們都在努力完成最後的作品,生死當前,怎樣努力都不為過。


    老木匠年歲已大,身體已經堅持不住了,他坐在地上捶腰捏腿,暫時歇息,


    一陣秋風吹來,將寧呈身前雕像上的木屑吹去。


    老木匠看清雕像模樣,驚唿出聲:“寧木匠,你雕的什麽玩意兒?”


    那雕像體態女相,生三首四臂。


    左邊那顆頭麵帶譏笑,張口欲語,口中無齒;右邊那顆頭雙目圓睜,眼眶空洞,齜牙咧嘴。


    四臂四手分別作出弓爪抓取、攥拳揮打、攬臂合抱的姿勢。


    寧呈正在完成背後第三首的雕刻,如今已經雕出輪廓,還未開始細刻麵容。


    木匠們被吸引了注意力。


    老木匠起身過來打量這座半人高的木雕:“有種……怎麽說呢。”


    “詭異的美感,”寧呈長長吐出一口氣,眼中有遺憾,也有滿足。


    它不夠恐怖啊,一開始的打算是為了嚇唬人。


    跑題了!


    寧呈的雙手酸軟無力,握著鑿子的手掌輕微顫抖,他活動了下僵硬的胳膊,渾身上下的酸痛在一時間內齊齊湧現出來。


    “不對!”


    老木匠撓了撓頭,似乎在想一個恰到好處的評價。


    寧呈疑惑的看向他,好意問道:“你的身體不舒服嗎?”


    老木匠撓著撓著,感覺渾身別扭,於是連連扭動身體,試圖驅逐這種別扭感。


    他的麵容扭曲,o.0:“我好像,要長腦子了。”


    “?”


    寧呈眼睛瞪大,一臉呆懵。


    老木匠雙手合抱在胸前,手掌竭力向背後探去,骨骼生長聲從他的體內連連響起,他的肋下高高突起,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生長出來。


    寧呈看著驚悚的一幕,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這什麽情況?


    妖物附身?


    這就是修仙世界嗎!


    危機無處不在,隨時可能死於莫名其妙的災難。


    “啊!好難受,好像有東西在爬來爬去,”老木匠痛苦地蜷縮在地,不住的用身體磨擦地麵。


    他不想看那座雕像。


    但怎麽也挪不開雙眼。


    他試圖翻轉身體,挪開視線。


    結果背對雕像,脖子卻怎麽也轉不動了。


    像是有無形的力量,固定住腦袋的朝向。


    想要閉眼。


    卻發覺自己失去了控製眼皮的能力,隻能雙目圓睜,直視雕像。


    在他眼中倒映著一副詭異的景象。


    血紅的世界,天上有一輪巨大的紅日。


    紅日下,似人怪物的三條脖頸扭成麻花,齊齊轉頭看過來,左右兩首眼皮微動,將要睜開。


    “老伯,你還好吧?”


    寧呈的腳出現在老木匠的眼中,恰好擋住了後邊的雕像。


    紅日驟然消失,周圍還是那個院落。


    老木匠劇烈的喘息著,眼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恐懼,汗水浸濕了後背,體表陣陣涼意刺的他頭皮發麻。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顫抖:“你雕的,是個什麽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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