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墨,涼州城門口,兩人策馬而立,身後盈盈燈火倒映在夜色之中。


    遠處,馬車的輪聲在沉寂的夜色下清晰可聞。


    元恆握緊韁繩,垂眸低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衣襟,伸手撫平衣袖,又端正了一下腰間的玉佩。


    他餘光一掃,見元宣正傻乎乎地盯著前方,嘴角揚著掩不住的笑意,整個人都快要從馬上探出去。


    他輕咳一聲,見對方毫無反應,不由得皺眉低聲提醒——


    “收收你那不值錢的樣子!”


    元宣聞言,這才慢悠悠地迴過頭來,手裏拎著韁繩,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撇嘴道,


    “皇叔,你從今早到現在念叨了不下萬遍姑姑怎麽還沒到,還好意思說我?”


    元恆臉色微僵,抬眼看向已然臨近的馬車,懶得與他爭辯,直接翻身下馬。


    元宣哼笑一聲,也隨之下馬,腳步輕快地朝前走去。


    可還未走出兩步,他的眼神忽然定住,落在了馬車前的一張陌生的麵孔上。


    是個少年。


    年紀與自己相仿,皮膚略顯黝黑,眉目卻棱角分明,透著一股淩厲的英氣。


    他與墨玉一同坐在車前,手裏拿著的是一把弓。


    元宣認得那弓,那是元南安常用的一把弓。


    這一瞬間,元宣的笑意微微一滯,心頭莫名生出一股危機感。


    他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覺地打量起這個少年。


    車前,墨玉翻身下馬,掀開車簾。


    車廂內,元昭微微抬眸,看向早已等候多時的兩人。


    元宣壓下心中的疑惑,先行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還不等他開口,便聽見車內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


    “表哥!”


    “皇舅!”


    元祁玉和元知知雀躍地探出小腦袋,滿臉欣喜地喚道。


    馬車內,元昭神色平和,抬手扶了扶元知知的小腦袋,語氣溫緩,


    “阿恆,宣兒,天色已晚,先迴府吧。”


    元恆應了一聲,衝元祁玉挑了挑下巴,


    “小三兒,出來和皇舅騎馬嗎?”


    元祁玉一骨碌從霍衍腿上下來,站在馬車車門處就朝著元恆蹦下去。


    一旁元南安見著他做這麽危險的動作,心一提,就見元恆穩穩把他接住了。


    元祁玉一把抱住元恆的脖子,


    “老三兒!我超級想你的!”


    元恆微微一挑眉,抱著他利落上了馬。


    而元宣還站在原地,元南安見馬車上空出一個位置來,便同外麵的阿澤問道,


    “阿澤,外麵冷,你要不要進來坐?”


    阿澤轉頭看她,露出一個靦腆的笑,搖搖頭。


    元南安知道他大概不自在,也沒多勸,正想抬頭同元宣說什麽。


    可再抬眼,就見元宣已經轉身上馬,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


    迴到將軍府,元宣剛翻身下馬,正準備去車門口迎人。


    然而,他剛轉身,就見阿澤率先跳下車。


    少年動作幹脆利落,腳步穩健,落地後沒有絲毫停頓,便伸出手,徑直遞向車內。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元南安身上,眼裏帶著些理所當然,似乎已經習慣這樣去做。


    元宣的腳步微微一滯,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可下一刻,他見元南安隻是朝阿澤笑了笑,並未搭手,而是自己輕盈地跳下了車。


    元宣剛剛攥緊的拳頭鬆了鬆。


    他臉色微妙,停在原地,並沒有再上前迎接。


    隻是,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阿澤身上,總覺得這人的存在,格外礙眼。


    元南安落地後,抬頭四下看了一圈,終於發現站在不遠處的元宣。


    她微微歪頭,心裏有些疑惑——今日這人怎麽好像有些不對勁?


    走之前不是還再三叮囑讓她早些迴來?怎麽現在迴來了,這麽生疏?


    難道是分開的時間太久了?


    她邁步向前,剛想招唿他,誰知元宣卻像沒看見一般,忽然轉身,徑直進了府門。


    元南安怔住,愣愣地“誒?”了一聲,站在原地,撓了撓頭,滿臉不解。


    ——這是怎麽了?


    而在一旁,元祁玉和元恆默契地停下了腳步,眼神交匯,像是在看一出好戲。


    元祁玉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湊到元恆身邊,小聲地同元恆說了阿澤的來龍去脈。


    元恆聞言,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瞥了眼不遠處的阿澤,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收迴目光,再看看元宣那氣鼓鼓的背影,心下了然,嗤笑一聲。


    這傻小子這別扭的性格,遺傳的誰?


    再看元南安——這丫頭還站在原地,一臉若無其事地在安排阿澤的住處,叮囑墨玉好生照料他。


    兩人一大一小同時歎了一口氣,異口同聲地感慨道——


    “唉……”


    ……


    一路顛簸勞累,幾個孩子早已困倦不堪,沾枕便睡。


    然而,元昭卻沒能立刻歇息。


    她離開的這段時間,京城送來的書信已然堆積成山。


    屋內,燈影搖曳,她坐在案前,手執裁紙刀,一封封拆開來看。


    大多數信件都是元成所送。


    她目光掠過信箋上的字跡,眉頭一點點蹙起——


    宣帝至今昏迷不醒,身體愈發虛弱,太醫院束手無策,恐怕已是大限將至。


    與此同時,朝堂局勢依舊暗流洶湧。


    北羌戰事告一段落,那些暫時收斂的朝臣,又開始蠢蠢欲動。


    除此之外,宋韻詞即將臨盆,元成身心俱疲,朝堂東宮兩頭奔波,已是分身乏術。


    他希望元昭能盡快迴京。


    燭光下,元昭一封封讀完,掌心不由自主地收緊。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思緒翻湧,腦海中已在迅速梳理當下的京中局勢。


    正當她沉思之際,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夜風攜著幾分寒意湧入,吹得燭火微微搖晃。


    她下意識抬眼——


    是霍衍。


    他站在門口,燈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襯得眼底的光影深邃而莫測。


    他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她堆疊成小山的信件上。


    片刻後,他邁步走近,取出她手裏的信,隻道,


    “這麽晚了,早些歇息,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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