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日,景陽未曾踏出院門一步。


    她像是陷入了一場無盡的沉眠,醒來也隻是為了用膳,吃完,又繼續沉睡。


    清晨,雪珠輕手輕腳推開門時,屋內仍是一片寂靜。


    景陽總是睡到巳時才醒,睜開眼後,像往常一樣用些早膳。


    不多吃,也不挑食,似乎隻是在麻木地維持生存的本能。


    吃完早膳,她便窩在窗前的躺椅上,身上蓋著薄毯。


    偶爾伸手逗弄一番棲息在一旁的驚鴻,或是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雪花飄落,一言不發。


    待到雪珠再進去時,她往往已然沉沉睡去,蜷縮在薄毯之中,唿吸均勻。


    這一覺,幾乎又是要睡到未時末。


    醒來後,她再度如常地用些晚膳,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異樣。


    景康山聽聞她想吃雪蓮糕,特意親自去請多塔賜了一株雪蓮迴來。


    廚房精心製成糕點,送到景陽麵前時,她也沒有任何遲疑,一言不發地將一整塊雪蓮糕都吃了下去,連最後一點碎屑都未曾落下。


    隻是那細膩的糕點入喉,她卻好像嚐不出一點味道。


    飯後,天色才剛擦黑,她便說自己困了,讓雪珠收拾妥當後,沉沉睡去。


    三日來,皆是如此。


    她活得井然有序,吃得飽,睡得足,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雪珠卻越發害怕。


    昔年她曾聽不少人說過,雪山雪崩前,便是這樣安靜無聲。


    王姬就像一座靜默的雪山,外表一片沉寂。


    可是雪崩,往往隻需要一點微弱的聲響。


    直到這日赫連宇要下葬了,景陽一早便醒了。


    她靜靜坐在梳妝台前,雪珠立在她身後,替她梳理著如雲般的青絲。


    梳子的齒梳過發絲,帶起一絲細碎的輕響,雪珠垂眸,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王姬……要出門嗎?”


    鏡中的女子微微一頓,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


    雪珠的手頓了頓,握著梳子的指尖微微泛白。


    她再也忍不住,跪伏在景陽身側,伸手抱住她的胳膊,聲音裏帶了幾分哽咽,急切地勸道,


    “王姬,您要是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吧……”


    “您這樣,奴婢實在擔心,您不要憋著自己了,好嗎?”


    景陽低頭,看著抱著自己哭得滿臉淚痕的雪珠,沉默了片刻,緩緩抬起手。


    輕輕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唇角彎起一抹淡淡的笑,卻帶著藏不住的疲憊和迷茫。


    “雪珠……”她輕聲喚道,語氣帶著某種不確定。


    雪珠連忙抬起頭,紅著眼睛應道:“奴婢在。”


    景陽的手落在膝上,指尖微微蜷起,像是想要抓住什麽,卻終究隻是虛握成拳。


    她微微塌著肩,聲音極輕極緩,如冬日裏融不化的薄雪——


    “不是我不想哭……”


    “是我哭不出來。”


    她抬起頭,眼眸清澈,卻沒有一絲淚光。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目光幽幽,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質問。


    “我是不是很冷血?”


    雪珠的心狠狠一揪,淚水更加止不住地落下來。


    “王姬……”她哽咽著,握緊了景陽的手,“不是的……不是的……”


    可她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赫連少爺死了,可王姬的眼淚,至今一滴都沒有落下。


    她甚至連一絲悲傷的痕跡都未曾顯露,整日讓自己陷入昏睡中,就好像這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


    可雪珠知道,這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心疼。


    雪珠不知該如何安慰景陽,但好在景陽下一瞬道,


    “去吩咐馬夫備車吧……”


    雪珠臉上露出驚喜,連道了好幾聲“好”,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景陽還是保持著相同的姿勢坐在那,片刻後,她打開了放在一旁的木盒。


    裏麵整整齊齊擺放著一疊信件。


    她拿起了最上麵的一封信。


    打開來看,熟悉的筆跡,最上麵寫著三個字


    ——退婚書


    這是赫連宇讓驚鴻送來的最後一封信:


    退婚書


    男赫連宇,女景陽,原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立婚約。


    然今緣法不合,家道有變,恐難以偕老。


    赫連宇自願退婚,亦不再相擾。


    今特立此書為憑,各無異議。


    景陽一字一字看著,赫連宇在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隻有“女方”那一欄還空著。


    她從小知道自己是和赫連宇有婚約的。


    可兩人都沒當迴事,不知婚約是何含義,吵吵鬧鬧地一起長大了。


    等到雙方父母開始鄭重商量婚事時,景陽在那個時候,開始害怕起來。


    不知為何,她並不想改變兩人現在的關係。


    所以她極力抗拒,甚至跑開了。


    在大成時,遇到完全不一樣的元慕聲,她覺得自己生了情愫。


    後又因兩人之間的不可能而感到遺憾和難過。


    她以為那是喜歡,是真正的愛。


    但迴到北羌後,赫連宇出了事,她見到那般消瘦低沉的他時,心上密密麻麻泛起的都是心疼。


    她再很少想到元慕聲,反而日日掛心擔憂的,是赫連宇。


    可現在,赫連宇真的不在了,她的心如同空洞一般,什麽都感覺不到。


    景陽望著手中的退婚書,指尖摩挲著紙張的邊角。


    她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她難道不該高興嗎?終於結束了這纏人的婚約?


    可胸口深處,卻像被什麽東西堵著,沉悶難言。


    她緩緩卷起退婚書,對準了桌上的燭火。


    火舌舔上紙張的邊角,頃刻間,灰燼卷起,字跡在火光中一點點被吞噬。


    她盯著那躍動的燭焰,看著上麵每一個字被炙熱焚毀,像是親手抹去了一段過往。


    火光跳躍,映在她漆黑的瞳孔裏。


    最後的“赫連宇”三個字逐漸模糊,被炙熱的火焰吞沒,最終化作灰燼灑落在指尖。


    她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就該徹底放下了。


    可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砸在桌上,一滴接一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哭了。


    直到眼淚模糊了視線,直到哽咽聲從喉嚨裏溢出,直到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壓抑的啜泣變成了無法抑製的哭嚎。


    雪珠安排好馬車,匆匆趕迴來,腳步急促。


    可剛踏進院中,便聽見屋內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是她從未聽過的王姬的哭聲。


    她猛然頓住腳步,站在院中,雙手攥緊了衣角,鼻頭一酸。


    然後,緩緩閉上了眼。


    那哭聲還在繼續,透過門窗,透過寒冬的夜風,


    一聲一聲,落進她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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