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動靜隨著關門聲落了下來,多塔隻是坐在床邊,靜靜看著睡著的人。


    這張臉,在他的夢裏出現過千百遍。


    現在就這樣在他的眼前,安靜、美麗。


    如玉的容顏帶著些酒後的潮紅,和十多年前的變化並不大,隻是更加嫵媚成熟了些。


    “後來……”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繼續著方才未完的話題,


    “後來在那座山上,我以為自己會死的時候,你出現了……”


    他有很多瀕死的時刻,從來沒有人來救過他,是他自己救了自己千萬遍。


    在那時候,他真的想死的時候,模糊中有個人出現,給了他一股溫暖。


    彼時他以為,死後沒有下地獄,而是遇到了天上的神仙。


    但他沒有死,他又活過來了。


    他想那一定又是上天給他開的玩笑,她靠近自己,要麽有所圖,要麽不懷好意。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她衝自己笑,給他起了名字,和他一起看雲海,連他采了個果子都會誇讚他……


    那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有這樣站在那就很美好的人。


    她甚至問他,要不要和她一起離開,和她迴宮。


    迴宮?他聽到這個字眼,本能地就逃開了。


    他以為她終於顯露出真麵目,隻不過是要帶他迴到那個吞噬他的深淵。


    可不是。


    等他反應過來那是另一座“宮”時,她已經被皇宮的人接走。


    他們連告別都錯過了。


    多塔站起來,從房間一處隱秘的匣子中,取出了一樣東西。


    是幅畫卷。


    他緩緩打開,終於顯露出了畫上的模樣。


    畫上的人,和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的人模樣別無二致。


    她一身紅裙,在山間的月下起舞,月光和純白的梨花一起落在她身上,美得不可方物,仿若下一瞬就會乘月離去。


    他這雙手,從幼時就顯露出畫畫的才能,隻是從來無人在意。


    是她第一個發現他隨手用燒了的木炭畫出來的寥寥幾筆,誇他是她遇到畫畫最好的人。


    他為她畫出過她記憶中的“娘親”,在聽她講述那些母女微末時,也曾想象過若他娘還在,會是什麽樣?


    他畫出他們一起看過的山水,才第一次發現天地廣闊,不隻是吞噬他的巨獸而已。


    後來他見她山間起舞,向來麻木不仁的心終於體會到了心動的感覺。


    那一瞬間以及此後看到這幅畫的無數個瞬間,他的心都在和她一起跳動。


    他如何能不瘋癲呢?


    這個世界上,他不在乎複不複仇,不在乎要不要這王位,不在乎誰死誰生。


    蟄伏十年,血海中取這王位也不過是想要得到再見她的資格而已。


    她不知道,當他作為赫連時,和她再度重逢時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風浪。


    她就那樣站在那裏,什麽都不做,都足以讓他潰不成軍。


    在大成京城的那段日子,他日日夜夜克製著自己。


    打斷她的車轅,隻是想和她共乘一輛馬車。


    跟著她走到她母後的宮殿,隻是想給她披上那件他親手打來的獵物做成的大氅。


    設法讓宮女摔倒,也隻是想要短暫擁抱她。


    他太想她了。


    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


    可當他像個小偷一樣潛進公主府,遇見她身邊出現的霍衍時,他嫉妒得要發瘋。


    所以哪怕是獻出赫連一家,哪怕知道她心有所屬,哪怕知道她會恨他,他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當他知道魏少卿身為她的駙馬,在這十年裏對她做出的那些事時,他隻恨自己太過弱小。


    若是那時答應了與她一起迴宮,哪怕隻是在她身邊做個暗衛,會不會也不一樣?


    所以他不惜殺了所有淑貴妃的人把魏少卿搶了迴來,日日夜夜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


    他不想再丟掉一次機會,所以他把她帶來了。


    就在這裏,隻要能每日見到她,他就很安心。


    就像現在這樣,安穩睡在他的眼前,這樣就好。


    多塔把那幅畫掛在了床頭,床上的人低低嚶嚀一聲,抓住了他的手。


    他低頭,兩人離得很近,鼻息纏繞。


    隻需要稍一觸碰,他就能吻上她。


    紅唇微張,含糊不清喚了兩個字。


    他瞳孔微張,卻是在聽清那兩個字是什麽時垂下眼瞼,掩住眼底洶湧又轉瞬平靜的情緒。


    她喚的是,“阿衍……”


    但他轉而握住她的手,反手十指相扣,緊緊握在一起,隨後落下了那個夢寐以求的吻。


    柔軟,濕潤,帶著些沒有散盡的酒香。


    隻是淺淺的一個吻而已,幾乎讓他克製不住,握著她的手不自覺用了力。


    他伸出雙臂,將她攬入懷中,輾轉抱得很緊,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抱著她,緩緩合上眼,隻留下一句話消散在無盡的夜裏,


    “沒關係……我愛你就夠了……”


    ……


    三更時分,偌大的草原上出現了一個黑影。


    他沒有騎馬,隻是從遠處向著某個方向靠近。


    背上還有鼓鼓囊囊的一團。


    根據情報,這附近的守衛在子時之後最薄弱,所以他選擇在這個時間過來。


    今夜無月,正好方便了他的行動。


    他邊走邊用自己的夜視能力觀察著,草原上有各種各樣的馬蹄印,但進入到靠山的部分,馬蹄明顯少了些。


    再往裏走了些,出現了規律的馬蹄印。


    他蹲下身摸了摸,馬蹄壓的很實,可以看出騎馬的人有意在控製。


    身後的人小聲在心裏嘀咕:


    【爹爹,這神馬也看不見呀!】


    霍衍繼續沿著馬蹄印往前摸,果然在來迴好幾個地方都摸到了一些濕軟的花瓣。


    放在鼻間輕嗅,是熟悉的味道。


    他雙手不自覺握緊,蹲在草叢中向麵前這座山看去。


    深夜黑寂,隻能隱約看見半山腰有著一團黑色的突兀的東西。


    按照消息上說的,這裏有一座建造特殊的宅園,不知是誰建在這的。


    霍衍盯著那團巨大的黑影,良久,他帶著元知知先行離開。


    昭昭,等我,我很快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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