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和元成約定好的,城門一開霍衍就從城外騎著快馬趕迴來。


    城裏其他人自然第一時間得到了霍衍歸京的消息,紛紛為早朝做著準備。


    霍衍迴京,本就尚未消停的霍平昌叛國之事又甚囂塵上。


    早朝上,霍衍脫甲卸劍,在一眾朝臣的注視下走到殿中。


    從前那些對霍衍畏懼的朝臣,不乏落井下石的,一眾言官要求罷免霍衍的大將軍職位。


    他們認定若霍平昌通敵叛國,身為霍家人的霍衍也應該被調查,再任大將軍統領三軍實屬不妥。


    朝臣們來來迴迴地吵,從應該罷免霍衍,到應再派得力之人接任……


    他們吵得麵紅耳赤,但隻有竇首輔發現,從上首的宣帝,再到下方的太子和晉王,甚至到跪著的霍衍,他們都冷靜得像是置身事外一般。


    最後,等著大臣們吵得沒什麽力氣了,宣帝才悠悠開口,宣布了暫時的處置:


    霍衍和霍家所有在朝中軍中之人皆停放聽命,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調查。


    至於霍平昌是否通敵叛國,疾風穀一站真相究竟為何,還需派人去北羌調查。


    臉上的紅溫都沒下去的大臣們沒想到宣帝處置的這麽利落。


    甚至連太子都沒為霍衍爭辯兩句。


    雖說隻是停放,可隻要霍衍被動了,那就是有機會的!


    而讓眾人更沒有想到的是,宣帝接著竟然就宣布霍衍的大將軍職位由元恆代任。


    淑貴妃的人下了朝都還傻著眼,晉王的大將軍職位竟然來得這麽順利。


    他們可是怕太過明顯,早朝都沒敢怎麽爭,還準備下次再發力呢!


    難道陛下現在又偏向晉王了?


    這可是大將軍職位啊!拿到這個位置,晉王的機會可以說和太子對半分了!


    早朝散去,無論是太子派、中間派還是晉王派,都有些摸不清宣帝的意思了。


    隻有竇首輔,他從大殿出來,心裏明鏡似的笑了笑。


    ……


    霍衍迴來,還沒來得及和元成說話就被宣帝留下去了禦書房。


    元成也還不知怎麽開口告訴他元昭失蹤的消息,於是他在禦書房外等著,準備等霍衍出來第一時間告訴他。


    宣帝留下霍衍,君臣一坐一跪。


    霍衍先向宣帝請罪,“陛下,臣實不知二叔所作所為。”


    疾風穀那一戰,他彼時也在軍中,若真的追究起來,他亦難脫關係。


    宣帝隻看他一眼,並未讓他起身,隻是沉聲道,


    “霍家先祖當年跟著高祖一起打天下,高祖曾金口玉言許霍家“長安平西”的稱號。”


    “你父親與朕也算馬背上一起長大,朕亦如高祖先帝信任霍家一樣信任你父親。”


    宣帝說著,起身望著禦書房牆角擺著的一張弓。


    霍衍垂著頭,“臣愧對陛下信任。”


    他隻能說出自己,二叔之事尚未有定論,此事對他的衝擊不比對其他人少。


    在他心裏,父親、二叔可都是為國捐軀、戰死沙場的人物,是他景仰一生的對象。


    宣帝聞言笑了笑,搖搖頭,


    “這些年,你獨自支撐霍家,所作所為朕都看在眼裏。”


    “若不是霍家百年來始終如一,高祖、先帝和朕都不會這般。”


    “隻是……”宣帝站在霍衍身前,“都說君臣該以誠相待,朕也明白告訴你,朕從前懷疑過霍家。”


    霍衍驀地抬頭,微微蹙眉問道,“陛下……什麽時候?”


    宣帝擺了擺袖子,明確說出了一個時間,“當年的疾風穀一戰。”


    霍衍喉間晦澀,不知該說些什麽。


    若是從前,他可以堅定霍家沒有問題。可現在,他已經說不出這話來。


    “那時候陛下就已經……”


    “當年有人向朕密報,霍家軍中有人通敵,這才導致疾風穀大敗。”宣帝緩緩解釋道,“隻是彼時我軍大傷,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同時霍家隻剩下十幾歲的你,朕才沒有聲張此事。”


    霍衍閉了閉眼,他根本不知道此事。


    疾風穀大戰後,他扶柩迴京時,陛下是以極高的殉國禮迎接的霍家軍。


    撫慰賞賜都沒有少。


    他隻覺得酸澀無比,隻能道,“臣有愧……”


    但宣帝也承認道,“說起來,那時朕還算年富力強,要說對霍家沒有忌憚,也不是完全沒有……”


    “但陛下對霍家已經仁至義盡……”霍衍都不敢想,若是當年宣帝接到密報就調查疾風穀一戰,霍平昌能不能成功去北羌都難說。


    那樣的話,霍家所有犧牲的人都會被當成叛賊對待,所有活著的人重則誅殺、輕則流放。


    霍家祖輩百年積攢的祖業全都會毀於一旦,甚至成為大成朝的恥辱。


    而他霍衍,別說大將軍,恐怕善終都難得。


    可宣帝在這樣的情況下,掩蓋住了此事,保全了霍家的榮光,甚至之後還信任他讓他執掌虎符這麽多年。


    霍衍極少感到羞愧難當這樣的情緒,可此刻,他俯下身,衝宣帝重重磕了一個頭,


    “臣!感念陛下天恩浩蕩!”


    宣帝垂眸沒有應答,半晌,他隻是歎了一口氣,“你該感謝昭和。”


    “這都是她求來的。”


    ……


    霍衍從禦書房走出來時,向來四平八穩的步伐有些搖晃。


    元成在禦書房外,見他出來連忙迎了上去,想與他細細說一下元昭的事。


    但霍衍隻是看向一邊的鄭祿,晦澀開口,


    “鄭公公,勞煩一問,疾風穀大戰那年冬天,公主在勤政殿外跪了多久。”


    元成聽到這個問題一愣,目光探究地看向霍衍和鄭祿,蹙眉問道,


    “什麽跪了多久?孤怎麽不知道?”


    鄭祿是宣帝的心腹,自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他領著元成和霍衍走向禦書房外,指著勤政殿長長的台階下方的一處位置。


    那裏鋪著青灰色的條石,最是堅硬無比。


    “殿下、將軍,”鄭祿拂塵搭在袖間,低聲道,“那年冬日甚冷,勤政殿前都結了這麽厚一層冰……”


    他拿手指比劃著,差不多有食指那麽厚。


    “公主……在那跪了三天三夜……”


    ……


    後來鄭祿說了些什麽,霍衍已然聽不見了。


    甚至元成在了解了事情始末後,都一時忘了自己的正事。


    霍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到公主府的。


    他走到那棵鳳凰木前,手撐著樹幹,往事一幕幕迴到眼前。


    那樣寒冷的雪天裏,她跪了三天三夜,隻求給霍家一個公道,隻求保全霍家滿門榮耀。


    三天三夜,最後高燒難退,抱病半年。


    她還獻出了她的婚事,答應下嫁他人,與霍衍、與霍家再無關係。


    霍衍還想起,這些日子他偶爾聽甘棠提到殿下的腿疾每年冬日都會複發,疼痛難忍,幾乎夜夜難寐。


    他原本以為,那腿疾是在揚州落下的。


    卻不曾想,是因他而起。


    霍衍一手扶著鳳凰木,他手握成拳,幾乎青筋暴起。


    他一時覺得唿吸不暢,心髒處傳來尖銳的疼痛。


    一眨眼,眼淚瞬間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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