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風自背後拂過,濕意襲骨,虎刹打了個激靈,總感覺方才有道影子從十幾丈外的樹後閃過。


    他將泛潮的泥土扒開,抄起狼腿抗在身上,又掃視了一圈這鬼地方,罵罵咧咧地朝營地趕去。


    幾隻喜好血食的蟲獸在他離開後,循著氣味而來,享受著濺落在四處的紅斑。


    薛浪正欲差人去尋久久未歸的虎刹,忽然眯起眼睛,兩耳微動,察覺到一陣稍沉的腳步,想必是虎刹在往迴趕。


    他倒是對自己的班底略有些上心了,還記得他剛來葉氏時,刀不離身,寡言少語,有一次管家說道了他幾句,他便拔刀相向,那身濃鬱殺氣不愧是摸爬滾打出身的刀修。


    這幾年來,相對緩和舒適的葉府,將他的殺性沉了下來。


    虎刹迴來了,他將狼屍拋在地上後,盤膝而坐,閉目吐納療傷,不去理會那些好奇的目光。


    此時的他,看上去極為狼狽,臉色蒼白,衣衫破碎,就連那身稀罕到平時別人摸都摸不得的黑盤甲都被損壞,透過裂縫可以看到數條觸目驚心的爪痕。


    方才他也想換身衣服遮一下,可是糙漢子一個,出門哪會帶衣裳,索性硬著頭皮迴來,權當看不到。


    薛浪掃了一眼狼屍,雖然有些麵目全非,可還是大致認了出來,疑惑地問道:“外圍的青眼白狼實力一般,你怎會傷成這般模樣?”


    虎刹感覺麵上有些臊,停下吐納解釋道:“這畜生叫了同伴,不僅動作靈活,還會製造殘像,忒難纏了些,我一時不查,差點陰溝裏翻船,真是晦氣!”


    麵子掛不住,隻好將經過稍稍加工了一下,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不賴。


    無視了他的抱怨,也沒去質疑他話中的漏洞,薛浪將注意力放在了“殘像”二字上。


    古林外圍的青眼白狼,不應該啊,難道……


    沉默了片刻,他又撥弄狼屍反複查看了一番,歎道:“虎刹,你闖禍了,大禍。”


    這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將虎刹驚了一下。


    虎刹雙目瞪得似一對銅鈴,大急道:“闖禍?什麽禍,薛老大你莫要嚇唬我。”


    “你先候著,我去尋大人過來。”薛浪知曉此事幹係頗大,還是先告訴家主為妙,身影一閃,朝中央大帳掠去。


    沒想到會驚動那位,虎刹心跳得很快,他慌了,原以為宰了頭稀有異獸立下大功,然而卻是大禍一樁。


    不僅黑盤甲損壞,還使了一枚陣牌,當真是羊肉沒吃到,反惹了一身騷。


    那陣牌是他花了不少銀兩贏來的,當初莊家可將它誇上了天,說是一位很有名的陣法師將名為“束縛”的靈陣濃縮刻印後,賦靈在那塊小小的石珠中……


    虎刹直挺挺地杵在那,腦袋裏胡思亂想著,這素來大大咧咧的家夥此時跟個犯錯的孩童似的。


    沒過多久,葉天行與薛浪一前一後大步趕來,頓時一道道驚疑不定的目光投了過來。


    虎刹這是犯啥事了?


    葉天行瞟了一眼狼屍,眼神逐漸凝重起來,道:“虎刹,可否確定此狼掌握類似殘像的招式?”


    他雖未生怒,可或許是威望過高的緣故,虎刹麵對他時有些緊張,聽到問話後,並未迴答,隻是點了點頭。


    “奇怪,狼王血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葉天行低聲自語,隨手將狼屍收入了須彌戒中。


    三人離得很近,其他守夜之人聽不到,而虎刹可以。


    他咽了口唾沫,想不通這究竟是什麽運氣,一出手就遇到了狼王的子嗣,還給弄死了,若是狼王循著氣味前來報仇……


    傳說獸王的實力已然相當於啟靈師,而且同境界下的異獸,因為先天優勢,其肉身強度、反應速度等都要超過人類武者,人類武者隻有憑借一些外物才能扳迴一城。


    強如青眼白狼王,還會自身血脈傳承的天賦,就類似於先前白狼所施展的殘像。


    虎刹渾身虛汗直冒,心虛地偷偷瞄了一眼葉天行,若是知情,再給他一個膽子,也斷不敢去招惹那白狼。


    “大人,以虎刹的實力與經曆,不知也在情理之中,無可厚非,還請大人諒解。”一旁的薛浪突然開口道。


    “哦?你這家夥,竟也學會了求情。”葉天行捋著胡須,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隨後偏頭對虎刹安撫道:“你不必多想,既是為了葉氏做事情,我等也不屑於行那過河拆橋之事。”


    若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如何能為紫雲葉氏的執掌者。


    “多……多謝大人!”


    虎刹連忙躬身,臉幾乎與地麵平行,激動的已是有些哽咽。若是葉天行將他當作棄子以平息狼王怒火,那麽他必然無法活著走出這裏。


    原來這看起來乖張兇戾的家夥,骨子裏也和普通人一樣懼怕死亡。


    “帶路,去之前戰鬥的地方,切記要原路過去!”一邊說著,葉天行一邊掏出一隻小玉瓶,在剛剛放置狼屍的位置撒下一團灰白色粉末,輕輕揮了揮衣袖,頓時虎刹周身白煙繚繞,如入仙境。


    不敢有半點耽擱,虎刹忍著刺鼻的氣味應了一聲,連忙在前方帶路。


    葉天行與薛浪緊隨其後,沿途不斷撒上藥粉,清除血跡。


    見到他們離去,其餘守夜的人小聲議論起來,也不知什麽事情竟能驚動到家主大人,還有那掩蓋氣味的藥粉?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應該與虎刹殺死的那隻異獸有關。


    殘破的樹木,龜裂的地麵,被翻到上麵的濕泥,這一地狼藉的打鬥痕跡似乎在訴說之前戰鬥有多麽激烈。


    葉天行大致掃視了一圈,沉聲道:“你倆後退三十丈!”


    事到如今,隻能盡量清理痕跡,希望狼王不要尋來。


    二人連忙照做,隻見葉天行全身凝聚著一層質感如同精鐵的渾厚元力,濃鬱的黃芒在漆黑的夜幕裏格外耀目,先前虎刹戰鬥時的元力與之相比,一如螢火之光與皓月之輝!


    他立於地麵,寬鬆的紫袍無風自動,一陣強大的氣息降臨於此,附近的異獸紛紛四散奔逃。


    轟隆!


    那陣氣息猛地下墜到地上,伴隨著一聲巨響,以葉天行為中心的方圓近三十丈之內,飛沙走石,草木盡碎,一股氣浪攜帶漫天塵土席卷而過。


    良久,煙塵漸漸散下,再也看不到哪怕一絲一毫之前的痕跡,全部都被無差別抹去。


    “這就是啟靈境的力量嗎?”一改以往的冷淡眼神,薛浪雙目灼熱地看著中心如同天人般的葉天行,喃喃低語,心中向往無比。


    “這……這……”


    一旁的虎刹更是驚得連話都說不完整,這真的是人力可以達到的地步嗎?


    人們感受到這股劇烈的震動,紛紛從帳篷中鑽出,還以為營地遭受了襲擊,一時間顯得有些騷亂。


    聽到外麵的嘈雜動靜,葉一南不再閉目養神,走出小帳,觀望出了什麽事情,也不知是否與先前的不安有關。


    一旁,葉清妍拉開帳簾,探出半身來,她原本挽起的發絲此時零散地披在肩上,少了一絲少女的青澀,多了幾分女子的誘人風韻。


    夜色難掩絕色。


    不遠處,葉天行徐徐走來,身後跟隨著薛浪與虎刹,隻不過那虎刹衣衫襤褸,麵色蒼白,似乎經曆了一場苦戰,模樣頗為狼狽。


    “父親,發生什麽事了?”安撫好手下之人後,葉逍從營地另一頭三兩步掠了過來,身旁立著一臉疑惑的葉龍鈞。


    “方才替虎刹解決了些麻煩而已,大夥迴去繼續休息吧。”葉天行臉色很是平靜,揮了揮手示意眾人散去。


    身後的二人候著,皆一臉即是如此的神色,尤其是虎刹,身體繃得老直了。


    縱然非常可疑,那虎刹有什麽麻煩能讓家主親自出手?可既然連其本人都發話了,眾人也不敢質疑,隻得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各自迴了帳篷。


    葉龍鈞與葉逍沒有離開,站在原地候著,身為人子,這麽多年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輕易讀懂其中意味。


    “隨我來。”見人們已散去,葉天行走到倆兒子身邊,壓低聲音道,言罷轉身走向大帳。


    見到素來泰山崩於前而不亂的父親都如此慎重,二人也是心頭一驚,趕忙跟隨其後。


    大帳供葉天行休息,空間要寬敞不少,此時他負手立在案前,身後站著葉龍鈞、葉逍、薛浪與虎刹四人。


    桌案上擺著一盞銅製燭台,印著大蟲的帆布帳簾沒合緊實,露出一條細縫,搖曳的燭光將五人的影子拉長映在帳壁上。


    “方才虎刹值守營地時,擊殺了一隻受傷的狼獸,那隻狼獸……想來應是青眼白狼王的後代。”葉天行轉身向兩個兒子解釋道,打破了帳內略顯沉悶壓抑的氣氛。


    聽到父親突然放出的“炸彈”,二人麵色瞬變,不過涵養較高的他們並沒有驚慌失態,默默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噩耗。


    葉龍鈞素來直率,看向虎刹的目光並未隱藏那一份不悅,想來對他招惹的麻煩很是不爽,橫眉漸漸傾斜,臉上浮現出一片兇狠決絕,“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哪怕狼王至此,我等也要崩碎它一口牙!”


    虎刹老老實實地杵在那,心中忐忑無比,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生怕這倆位爺對他發難,到時薛浪也保不了自己。


    “方才的動靜,看來父親已做好滅跡的善後處理,無論狼王來或不來,須做好準備,未雨綢繆。”葉逍眉頭微鎖,在他看來,此時追責毫無意義,隻是靜靜思索了片刻,而後出言道。


    “避免引起恐慌,稍後我等將此事分帳傳達,另外,關乎性命切莫吝惜,分予他們丹藥與陣牌,以作安撫,這或許是一次生死爭鬥!”


    很多時候,恐慌是會傳染的,這也是方才葉天行那般行徑的考量,眾人若突然知曉他們將要麵對獸王,恐怕會有不小的騷亂。


    聽著他的安排,葉天行頷首表示認可,眼中湧現出絲絲欣慰之色,這個兒子遇事沉著冷靜,條理清晰,從他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如若事情真的發展到那番田地,龍鈞,你離小家夥們近些,護好他們。”葉天行口中的小家夥,是此次隨行的一眾族內小輩,皆是葉氏的新鮮血液,不容有失,肩負著葉氏的未來!


    某人,姑且也算是未來。


    葉一南:???


    安排妥當後,四人從大帳中離去,分頭行動。


    “逍弟,此行你兒子也在,為何父親不讓你去護著小家夥們?”葉龍鈞叫住正欲離開的葉逍,納悶道,臉上分明寫著些許不願,倒不是他不關懷小輩,隻是單純不喜歡戰鬥時縛手縛腳,而當狼王到來時必是一場惡戰。


    聞言停下身形,葉逍對他的想法知根知底,早已領教過其木訥,懶得細細解釋,微微笑道:“父親認為大哥更強,當然需你擔得此間重任。”


    這話對葉龍鈞很是受用,他愣了一下似是在思索,隨後爽朗的大笑聲響起,“哈哈哈哈,我就知曉如此。”腹中鬱氣一掃而空,不疑有他,伸手拍了拍葉逍的肩膀,轉身大步離去,怎麽看那寬厚背影都透著些許得意。


    “多大個人了。”葉逍搖頭失笑,與大哥自幼關係親近,自然知曉他對大多數東西都不感興趣,尤對武道一途極為好強,自己這番說辭可以稱得上恰遂其意。


    其實,葉天行之所以如此安排,自然有著他的思量。如若惡鬥時葉懷瑾和其餘小輩同時發生危險,葉逍必然會選擇自己的兒子,人之常情罷了,無可厚非。


    而葉龍鈞就不一樣了,那些都是他的後輩,且以其性情也不大會偏袒某人。


    身為一家之主,自當公正行事!


    自方才葉天行可疑的解釋之後,葉一南遲遲沒有入睡,人在帳中,注意力卻一直放在外界。果不其然,這一會兒他透過帳簾縫隙發現葉龍鈞四人不斷進出各營帳,明顯是在傳達一些消息。


    “實力太弱,連知情權都沒有……”合緊薄簾,葉一南無奈地感慨了句,一屁股坐在裘毯上,枕著雙臂躺展。


    一日所見,讓他明白了何為武者,那諸多醜陋畸形的兇殘惡獸,無一例外,紛紛倒在他們的腳下。


    夜色已深,四周偶爾迴蕩起的異鳴,無不在狠狠牽動著知情之人的心弦,這一夜,終歸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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