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在宮中調養,身日漸恢複。太醫記錄在冊的病案也一日日的往貴人的宮殿裏傳去。入冬後的第四日,內造府送來了藏書閣宮女的服製。來人恭敬,又將皇帝的旨意傳達清楚。


    本來藏書閣是不設宮人的,隻由著宮裏頭的編寫博士管著。所以並未給寒酥一個確切的品級,份例以一宮所用安排,所得已超婕妤位份。在宮中不必自稱奴婢,每日隻需當值三個時辰,其餘時候聽候兩宮安排便是。


    這些時日,寒酥與帝後兩宮來往,頗得帝後喜歡,也算和睦。可是這般安排,卻從來未有過這種規矩。於是這職位便安置到了後庭裏頭管理皇家印製的,司印司去。管事的是一位伊公公。


    流蘇到了寒酥這裏,因著性子溫和做事麻利,也和星兒兩個處得不錯。可是在皇城裏,半個主子半個奴才的尷尬身份,卻也教有心人心底不忿。


    流蘇整理了她的衣裳,卻見這衣裳和其它宮女很是不同。皇宮裏,宮女不得著寬袖,滿繡,衣衫多麻,沒有品階的宮女不得用錦緞。紗綢,或者名貴布匹。妝容淡素,不可濃妝豔抹,不可插戴貴重飾物。


    送來的十二件冬衣,雖然不是極為華麗,可刺繡的花紋與顏色,所用布料卻是不符合規製。更兼特地打造的珠釵等物,卻是與眾不同。


    寒酥仔細瞧了幾眼,都是自己一貫喜歡的花樣顏色,與自己日常所用的服飾並無太多差別。特地挑選了一件天水色的海棠紋樣的衣裳。配著一件裹了羊毛的外裳,雖然隻梳起了一個小小的發髻,點綴了一支素銀簪子,卻半點不比低階的貴人主子差了。


    打賞了送東西來的宮人,寒酥對著流蘇道:“可有打聽清楚了,那位管事的嬤嬤喜歡什麽?”


    流蘇給她整理好出門要用的湯婆子與手套,迴答道:“伊嬤嬤最喜翡翠琉璃,可是宮裏是不許戴的。姑娘不妨再想想,送些什麽去。”


    寒酥理了理頭發,問道:“三日前,皇後娘娘賞賜了一串白琉璃硨磲佛珠,我記得背頭是一塊透色的淺青翡翠?”


    星兒聽了這話,從櫃子裏取出了一方盒子打開來給她。她從裏頭拿出那琉璃的佛珠,確認了那翡翠的樣式,對著流蘇道:“一會子,你親自將這件東西給她送去。便說,本來授髻那日該去拜見的,但是身子又不好,沒能出門。這件佛珠是皇後親賞的。我知道她是禮佛之人,這珠子正好給她平日裏用。日日戴著誦經,也是緣法。然後再說,我這裏身子好了便去拜見。”


    流蘇知道那琉璃難得,翡翠更是稀有,怎麽就輕易給了一個無關要緊的人。不免勸道:“姑娘,這佛珠是皇後賞賜的,貴重無比。這,要不要再想一想,換一個更妥帖些的。”


    星兒也埋怨道:“流蘇姑姑說的正是這個道理,姑娘日常配著陛下娘娘,無上的風光,哪裏用這樣的打點。”


    寒酥停下手裏的事情,給他們說道:“是,你們是覺得這東西貴重了,可是要送人東西得送到人心裏去才是道理,否則不如不送。你們以為我是在討好一個管事的姑姑?”


    她頓了一頓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於是繼續道:“我正是在討好她,你們想想。如今娘娘與陛下寬待幾分,我自然是有好的日子。可是這嬤嬤一日是我的上司,便有一個規則壓製著我。規矩平日裏是看不出效用的,可是責罰一旦下來,便是輕易斷了命數的。我以皇後禦賜的東西送去,她必定得收。如此也是拿了我的好處,又有皇後賞賜的名頭在,她不至於包庇我什麽,更難以給我使絆子。另外一處是,禮多人不怪,宮裏頭,隻怕以後有的是路要走。”


    流蘇心下明白了,點點頭立刻要去了。星兒卻還是不甚明白,一幅不情願的樣子,卻也不曾忍住道:“難道就得用這些計算不成,有什麽趣。”


    寒酥搖搖頭喚她到跟前坐下道:“做好事情還有幾分才幹這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可是越在底下光有才幹是不行的,四周都是壞人。就像你前兒歇息了幾日還取搓了茶,流蘇按著規矩也可以罰你。可是若是她先拿了你的好處,還會輕易責罰你不。你沒孝敬她,她不罰你,一是她善良,二來是我素來也知道你往日做事妥帖。可是有朝一日,我想責罰你了,規矩這一條用人情和你素日辦事妥帖來抵消,可是不行的。你要是還不懂啊,那姑娘我可是真沒有什麽法子了。”


    星兒有些明白,卻還是不忿道:“我是不喜這種法子的,怎麽就到處都是算計的小人了。”


    寒酥笑了笑道:“規矩是規矩,小人是小人。過幾年你就明白了,到處都是規矩,依靠才幹能力的,都在高處呢。”


    流蘇預備好了,自去伊嬤嬤處請安了。寒酥也安排著星兒在家安守,與明兒去乾元殿伺候筆墨了。


    初雪才過北國的天地,地上已經是白雪皚皚。碧綠的樹,大多枯了,隻能來年的吐芽。常綠的數也變成了暗色的綠,勉強瞧得出輪廓。


    路過禦花園的一處閣樓時,寒酥被路邊的兩株樹吸引了。這是很久以前,還是皇親國戚的蒙瀾親自種下的海棠。那時候年紀尚小,天地不懼,隻聽著太後說了想在春日裏看著粉盈盈的海棠,他便親自在這裏種下了。還道:“海棠極美,別人看到了也是太後奶奶的福澤。”


    而海棠這株花,也曾經是栩孟極為喜歡,多次贈與自己的。那時候覺得海棠雖美,果實卻一般。又有斷腸花的意頭,不是很吉利。眼下想來,當時的一株株豔麗粉色,並不比桃花嬌豔,梅花淩冽,比之杏花梨花的沁甜,其實是很特別的柔和與不爭。可惜當時鋒芒太露,從不懂得海棠的好處。


    明兒不解,道:“姑娘,天冷。您在這樹前做什麽?一會該誤了時辰了。”


    寒酥道:“這兩棵樹,是極為難得的西府海棠,春天的時候就會很美的。”話畢,示意她往乾元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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