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之中,樹林之高。殘留下的內家高手痕跡隱隱預示著這個地方有些奇怪。龍先生知曉後,隻道是無妨,必定是要等寒酥出嫁後才離去。為數不多的一行人,又反複將這個地方方圓十裏一一排查。


    夜風幽微,圓月初升。不過幾日,寒酥暫時習慣了這位客人的存在,不是一場夢。寒氏預備了中秋時節的各色食物,佳節之日團聚一堂。


    竹簍裏一直養著的螢火蟲也被釋放了出來,寒酥折了幾枝南瓜杆裝了進去,給孩子玩耍。


    院落裏鬆明的數量少了許多,憑著這月華滿地,螢火飛舞,也算一片光明。


    星空稀薄,銀河暫失光彩。


    龍先生欲去走走,不帶任何隨行。寒酥便陪著他在鄉野路上,慢慢走著。


    他一身華貴衣飾,在這月華的照耀下,不因陰柔缺失正氣。隻這麽站立著,都能給予周圍的人無意的碾壓,談笑間不經意的便教人受到影響,不自覺的臣服。


    這與從前是不同的,那時候隻會感受到他的謙和儒雅,正氣之間的陰陽平衡。每每在周圍的人落寞失意,痛苦之際耐心的開導,給與點撥。


    許多年後,她在某些孤獨至極的獨處時刻,除卻那些摯友,想起眼前的人,便會覺得有著繼續下午的力量。


    不是現在這般的,王者霸道,刻意也收不住的氣場。


    這十數年的詩書靜養,孤寂忍受。倒是給了她一份不卑不亢的底氣,許多事,不好奇,不敬畏,順其自然。而這份底子裏的從容,也讓他和她談話時,輕鬆愜意。某些時候,他會無意想起當時依賴自己的小徒弟。超脫了師徒,相似於父女卻又多了些親近與知己的感受。


    “這月亮是淺紅的,如夜陽一般。”


    她從記憶裏抽離,看著這東方升起與火星一色的月亮,玩笑道:“也許是先生到了,所以這月亮也越發的不一樣。不過一會子,升得比較高的時候就恢複原來的樣子了。”


    他轉身停步,驟然嚴肅道:“你的內力比我那些隨行的護衛還要高明,是誰教給你的?”


    她不自覺的退後了半步,被他立時的逼問壓迫的暫失語,另一麵是,她知道眼前的人從前是不會武藝的,自己藏的精巧,連葉朔都不曾察覺。反問道:“先生說我內功高明,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且做無事繼續往前走,邊走邊道:“你收藏的書,大抵你兄長是不甚看的明白。有幾本小楷的冊子批注良多,最後的一些正是內家的三等境界。我隻是好奇,你你年紀這般小,誰有這個本事調理得你進步神速?”


    總不能說自己記憶超群,連前世也記得分明。這陰柔一脈的武學,本是集合了武當峨眉一派所長,經過許多高手不斷調整所得。而這卻也是這位天下之主疑惑的地方,與簫秋水有關的一切,都在一場大火裏,全數焚毀了。


    她跟上他的步伐,笑道:“我大哥本就會武,我天生聰慧,自然能夠悟。”


    “你兄長所學的,所能教給你的,必定是陽剛之道,不可能是陰柔一脈。你悟性再好,也不可能做到。”


    她坦然的扯了一個謊:“小時候病好以後家裏來過一個年紀很大的奶奶,住了有小半年,是她指點我的,可是後來她離去後也隻留下了一些要我背下來的口訣。後來我就自己學著,就到了現在了。”


    他驟然想到,自己離開此處後,的確安排過一位老嬤嬤來照顧她一段時日,可是那位年老的宮廷醫女,如何會簫秋水的武功呢?如今人去了,卻也難查個究竟了。


    謊言是難以取信於人的,唯有一大半真話,一點點假話,才教人辨識不清,難以判斷,甚至難以用當下的直覺去感知到什麽。


    “寒酥丫頭,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看一看?”


    她不知如何作答,於是反問道:“先生也知道我即將成親,來日若是出去,也是我那夫婿及第高中,我順帶得個誥命也才好出去啊?”


    他看了看她笑道:“我瞧著你讀的那些書,作的那些注解,似乎心有不甘,難道是預備著這一肚子的聰慧,來日輔助丈夫?可是我瞧著,這婚事,你仿佛並沒有什麽太多的歡喜。”


    倒是沒有什麽被看破的喜悅,隻道:“那有什麽要緊?這便是命。我一屆鄉野村姑,還能有什麽抱負不成,既不能有個功名,也沒有什麽一技之長。何況我現在的平和日子,也許是許多人都盼不來的。便是先生你,也不外如是。”


    “我倒是好奇,如何一個不外如是?”


    “初見先生,覺得先生像一塊黑鐵。現下覺得鬆和多了,像一塊煤炭了。若是被許多事纏繞著,不得笑顏,還不如似我這般從容。”


    “你啊,我從前也見著一些小輩。未登高山未經風霜,卻安慰自己平凡可貴。最後也在這平凡裏失去了意誌,後來也便泯然眾人矣了。你不過年方十六,許多事情沒有真的經曆過,你以為的從容不過是無知的無畏。”


    被一下戳破了內心所想,心底莫名的起了波瀾,她憤憤道:“先生也知道我無知,那又為什麽要和一個無知無畏的人說這些?”


    “寒酥丫頭,無畏的無知與曆經世時後的坦然是不同的。一個如同頑石,一個如同隕鐵,乍一看覺得都一樣普通,但是裏子絕不一樣。你未真正的站在高山之巔,便隻能聽書裏幾句高處不勝寒,卻不知高處有他的風景。”


    這樣的話語,又令她想起從前失敗時候,他說的成功才是成功之母,失敗什麽都不是。


    “我心裏是沒有什麽欲望的,所以先生說的,對我沒有用處。”


    “寒酥丫頭啊,處處不甘心,又得處處放下這份不甘,明明時刻都在反抗,又偏偏要壓製這種反抗。說到底,你不是心的問題,是勇的問題。便是成婚了,若想有些機會,自己也是可以把握的。”


    她辯解:“我沒有。”


    他緩緩道:“你的書院,你的學生們,你的內力,你的才學。絕不止是要過的平和些,這平和並未帶給你多少歡樂。你並不能騙過自己。”


    她低頭歎氣,卻看著遠處另外一條路上的車架,那是未婚的夫婿家的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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