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安辛睜眼時,已經不知道是晚上幾點。


    燈也不知道何時被人打開了,此刻屋裏亮堂得很。


    她皺了皺鼻子,聞到一股刺鼻的香煙味道。


    這會兒,她趴在床上,裸背就那樣露著。


    她眨了下眼睛,注意到那條她專門準備的紅色蕾絲睡衣掉在地板上,此刻已經支離破碎,被人撕成了碎片。


    身後時有時無傳來男人的唿吸聲,以及他抽煙的聲音。


    紀安辛知道,他還在。


    她動了動身子,半捂著胸口的被子坐起來。


    然後,她朝向男人,看著他。


    魏沅西靠在床頭坐著,左腿微微曲起,此刻人也赤著身。他吸了一口煙,慢慢的吐露煙圈,在升騰的煙霧中眨也不眨的盯著女人的胸口看。


    紀安辛被他灼熱的視線注視,也不迴避。


    她知道,他們對彼此還有感情。


    若說之前她還有些不確定,但自男人敲開門的那一刻起,她已經十分肯定。


    她挪動著身體,靠了過去,勾住男人的另一隻手,啟唇道:“魏沅西,以前是我的不對,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魏沅西沒說話,看了她握著自己的手一眼,然後視線迴到她的臉上。


    半晌後,他摁滅了煙頭,兩指夾起早就放在床頭櫃上的支票。


    他揮了揮,朝紀安辛甩過去。


    “我不希望聽到我兒子的媽媽在外麵做這種下賤的勾當。”說著,他抽迴自己的手,“各取所需的交易,收著吧。”


    紀安辛看著飄落在她腿上的支票,臉色已經僵得不行。


    魏沅西像是根本沒注意到,他從床上起身,徑自朝浴室走。


    “你真的不肯再給我機會了嗎?”紀安辛突然揚聲道。


    魏沅西步子頓了下,什麽都沒說,進了浴室。


    “……”紀安辛死死的咬住唇瓣,強撐的麵孔幾乎快要崩潰。


    她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突然走下床。


    她很快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打開門,走了出去。


    魏沅西從浴室出來時,紀安辛已經離開了半小時。


    他看著放在床鋪上的支票,幽深的眸子沉了沉。


    紀安辛和魏沅西的關係陷入了奇怪的圈子,雖然魏沅西提過要拿迴安念洲撫養權的事,但自從兩人在遊艇上那晚之後,他再也沒在紀安辛麵前說起過。


    紀安辛不知道他是忘了還是什麽其他原因,總之她很感激。


    安念洲照常還是住在魏沅西的家裏,然而每次紀安辛去看望兒子時,總會被魏沅西拽進他的臥室裏,然後經曆一場失控的纏綿。


    每次,幾乎每次都是。


    然後,結束的時候,他總會留下一張支票。


    而紀安辛,她每次都視而不見。


    好幾次,紀安辛晚上都會被留在魏沅西家裏。


    然而,魏沅西還是什麽都不同她說,似乎隻是把她當成了一個發泄的工具而已。


    她明白,他還不能原諒自己。


    如果這樣能讓他高興,那就讓他發泄吧,她這樣想。


    十月中旬的時候,事情有了變化。


    魏沅西談戀愛了,對方是許懷蓁,本城名門之後,優雅端莊,談吐大方,是標準的名媛淑女。


    彼時,紀安辛剛從家裏的洗手間裏出來。


    她本來是想給魏沅西發消息,手機卻給她推送了一則新聞。新聞是關於魏沅西的,照片上男人攬著許懷蓁,目光寵溺又深情的注視著她。


    標題是大大的“魏三少確認戀情”幾個字。


    紀安辛看了她剛放下的驗孕棒一眼,那上麵顯示兩道杠,她突然一把拿起來摔在地上。


    很快,她收拾出門,跑去醫院做了檢查。


    結果出來後,她拿著單子就直衝鼎洲。


    她知道,他今天會在公司。


    前台攔住了她,不過之後又過來一個年長點的女人,對那前台耳語了兩句,紀安辛便被放行了。


    她進了魏沅西的辦公室,坐在裏麵等。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魏沅西進來了。


    他看到紀安辛,臉色不豫,皺眉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那樣的眼神,好像她是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不該出現在這裏。


    紀安辛的心髒一瞬間就被他刺痛了,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手裏緊緊捏著那張檢查的單子。


    她走到男人麵前,把單子遞了過去。


    “我懷孕了。”她說。


    魏沅西眉心揪著,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


    他瞄了一眼,清楚的看到“確認懷孕”四個字。


    紀安辛繼續說:“醫生說已經四周了,應該是那次在遊艇上,那晚我們做了很多次,一次都沒有做措施。”


    魏沅西沒接過那張單子,紀安辛卻看清了他眼神裏的冷漠。


    “你打算怎麽辦?”她還是沒有放棄,問道。


    魏沅西側過身,扶著額頭,似乎十分頭疼。


    是啊,他該頭疼的。


    他正跟那個名媛打得火熱,而她突然冒出來說懷孕了,這不是存心給他找麻煩嗎?


    紀安辛看著他,突然笑了聲。


    “我明白了。”她聲音低落道。


    她看了看手上的單子,突然動手扯了起來。


    安靜的房間裏,她撕扯紙頁的聲音特別大。


    “你幹什麽?”魏沅西突然拉住她的手。


    “放開!”紀安辛甩開男人的手,繼續大力的撕著,嘴裏一邊說:“這個孩子我自己會解決好的,不會讓你操心!”


    “解決?”魏沅西突然就被激怒了,大聲道,“你打算怎麽解決,難道是又想打掉嗎?”


    “不用你管!”紀安辛將單子撕成碎片,灑落了一地。


    話落,她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包包,抬腿就要走。


    “站住!”魏沅西抓住她的手腕,阻止道。


    紀安辛腳步定住了,她背著男人,死死地咬住嘴唇,忍著喉嚨裏不斷翻湧的酸澀。


    她眨了下眼睛,唿出一口氣,艱難的啟唇道:“我知道,無論我怎麽做,你都不會原諒我了。”


    “你恨我利用了你的感情,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我。”她頓了頓,又道:“是我賤,還非要湊到你麵前來,忍受你的侮辱和冷暴力。”


    “但是……魏沅西,我也是人,也會覺得累。”


    “如果這輩子我們真的沒法在一起了,那就這樣吧,我們各自過新的生活。”


    說到這裏,紀安辛發現自己真的忍不住了。


    眼淚已經從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肩膀也克製不住的顫抖。


    “至於洲洲的撫養權,你要起訴就起訴吧,我無所謂了。”


    話落,她掙紮著,要抽迴自己的手。


    但是,男人的力道更大,紀安辛在他麵前,根本無法撼動。


    她突然轉過身,瞪著一雙淚眼朝魏沅西大吼:“你到底想怎麽樣?!”


    在這會兒,她已經無所謂自己被他看到流淚,就那樣瞪著他。


    魏沅西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紅了眼睛,咬牙看著她說:“紀安辛,你僅僅隻是利用了我的感情嗎?”


    “當年,你說你打掉了我們的孩子,你知道我心裏有多痛嗎?”


    “我出了車禍,你就眼睜睜看著,也不管我,丟下我逃了。”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死了,紀安辛,你的心怎麽就這麽狠?”


    “我在床上躺了兩個月,又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做複健,這個時候你在哪裏?紀安辛,你在哪裏?!”


    魏沅西一句接著一句,朝紀安辛控訴道。


    紀安辛聽得也很心痛,但她心裏卻存著疑問。


    “我什麽時候丟下……”話說半句,她突然搖了搖頭,“事到如今,我現在說這些,好像也沒什麽必要了。”


    她抿了抿唇瓣,說:“如今你對我隻有恨了,那就恨吧。”


    “這個孩子……”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無奈的扯了扯唇,“你現在有了新的戀情,應該不會希望他攪亂你的新生活。”


    “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了,我不應該來找你的。”


    說著,紀安辛另一隻手去掰男人的手。


    “魏沅西,我們,就這樣吧。”


    她十分艱難的說出這句話,然後哭著跑了出去。


    魏沅西爆出一聲粗口,突然狠狠踢了下旁邊的沙發。


    外麵,江柏裏正跟魏沅西的一秘問話,恍然見到一個女人奔出去的身影。


    他側身,瞧著那女人的側臉,注意到她在哭。


    很快,她奔進電梯,消失了。


    江柏裏若有所思的看著電梯那兒,然後又迴過頭,看了看魏沅西的辦公室。


    顯然,她是從那兒跑出來的。


    時隔五年,這倒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江柏裏勾了勾唇,背著手往魏沅西的辦公室踱去。


    屋內,魏沅西僵直著身體,渾身散發著冷冽的氣場。


    江柏裏進了屋,瞧著那個緊握拳頭的男人。


    他好像不經意的提起,說:“我剛才好像看到紀小姐跑出去了。”


    “……”魏沅西沒說話,抹了一把臉,才開口道:“進來的時候不知道先敲門嗎?”


    語氣不是很好,顯然還夾雜著怒意。


    五年前,魏沅西重新迴到鼎洲董事長的位子,江柏裏雖然被擠了下去,但他在董事會仍有不小的話語權。


    這幾年,他也平和了不少,尤其在看到魏沅西帶領鼎洲有了更好的發展,他也決定不再跟年輕人爭強好勝。


    不過,有件事倒是一直埋在他的心裏。


    今天見到紀安辛,那件事再次被江柏裏翻了出來。


    他環抱著雙臂,不理魏沅西尖酸的態度,說:“我看紀小姐是哭著離開的,你們鬧不愉快了?”


    “與你無關。”魏沅西迴到自己的椅子上,語氣冷然,“我有很多事要處理,沒閑心陪你瞎聊。”


    江柏裏挑了下眉,估摸著他還在為當年的事生氣。


    “我呢,可不是來閑聊的。”江柏裏扯了扯嘴角,“這幾年,我有意修好咱們兩家的關係,但你似乎並不領情。”


    “不過,有件事我覺得你可能比較有興趣……”


    魏沅西抬眸,看向他,道:“你想說什麽?”


    “你知道當年董事會上,紀安辛為什麽會突然支持我嗎?”江柏裏勾著嘴角道,“也許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但我覺得可能這件事也是一個原因……”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半晌後才又重新開口:“你爸爸跟她媽媽的事,我知道些內情,當時對她用了點手段……”


    “你威脅她?”魏沅西恍然大悟般的打斷他。


    江柏裏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虛道:“算是吧。”


    魏沅西突然站了起來,吼道:“畜生!”


    “……”江柏裏也算上了年紀,被個後生這樣罵,臉上實屬有些掛不住。


    魏沅西在空中點了點他,說:“這事兒咱之後再算!”


    話落,他突然衝出了辦公室。


    一時間,當年所有的迴憶全都湧入了魏沅西的腦海。


    原來,那時候她並沒有背叛他。


    隻要她一件事值得原諒,後來的很多很多他似乎都不在乎了。


    不在乎她對自己的利用,不在乎她拋棄了自己。


    那些,好像突然間都不重要了。


    魏沅西心裏五味雜陳,想起她說要把孩子解決掉,心裏就著急得發慌。


    他給紀安辛撥去了電話,然後對方一直沒接。


    魏沅西坐在車裏,急得爆了好幾聲粗口。


    又撥了好幾次之後,紀安辛終於接了。


    “在哪裏?”他問。


    “醫院。”紀安辛的聲音冷冰冰的。


    魏沅西突然大吼:“紀安辛,我告訴你,不準打掉孩子!否則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也不會讓你再見洲洲!”


    他說著,極力威脅。


    “站在那兒別動,等我過來。”


    紀安辛怔怔的聽著電話,站在醫院的停車場裏,果然不再動了。


    他向來有辦法拿捏自己,知道洲洲是她的命根。


    不到半小時,紀安辛就看到男人的車開了過來。


    他朝自己衝過來,額頭因為奔跑而冒出了汗。


    紀安辛冷著臉,說:“你還來幹什麽?”


    魏沅西雙手扣住他的肩膀,答非所問的說:“為什麽不告訴我?”


    “?”紀安辛一臉不解。


    “江柏裏威脅你的事為什麽不告訴我?”魏沅西繼續道。


    紀安辛有些詫異他知道了這事,但嘴裏卻說:“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用嗎?”


    “當然有用,告訴我。”魏沅西望著她,懇求道。


    紀安辛抿抿嘴唇,覺得也沒有了再遮掩的必要,便說:“當年,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當年江柏裏找到我,說要是不支持他,他就要將這件事公之於眾。”


    “是,我是恨魏譽誠,但我沒想置魏家於死地。”紀安辛無奈的搖了搖頭,“更何況……”


    她看了魏沅西一眼,嘴角苦笑。


    “更何況,我最不希望受到傷害的就是你,你說,我要怎麽告訴你?”


    紀安辛抹了把臉,歎了口氣。


    “好了吧,沒什麽事我要去找醫生了。”


    “不許去。”魏沅西扣住她的手腕。


    紀安辛眉眼糾結的看向他,道:“你還想怎樣?”


    “跟我複婚。”魏沅西突然說。


    “……”紀安辛怔愣住,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搖了搖頭,確認的問:“你說什麽?”


    “複婚。”魏沅西重複道。


    紀安辛不敢相信:“你之前還……”


    “你欠了我那麽多,就應該一輩子呆在我身邊補償。”魏沅西牽住她的手,往路邊走。


    紀安辛突然定住:“魏沅西,不要鬧了,如果你的目的是懲罰我,現在你已經達到了。要是你還想繼續折磨我,恕我不想配合。”


    “我是人,有知覺有感情,不會再自取其辱。”


    魏沅西勾住她的手,虔誠道:“你說過的,讓我們重新開始。”


    紀安辛更驚訝了,她的表情有些傻傻的,問:“你怎麽突然答應了?”


    “我發現自己已經很難再愛上別的女人,有你一個,已經夠了。”


    紀安辛撇了撇嘴角,道:“那你之前還那樣對我?”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解釋之前的事情。”魏沅西迂迴道,“現在,跟我走,去民政局。”


    紀安辛不動,僵著臉。


    “唔,你那個許小姐怎麽辦?”她嘟囔道。


    魏沅西突然彈了下她的額頭,笑著說:“紀安辛,你傻不傻,那新聞當然是假的。”


    “喂,很疼啊!”紀安辛捂著額頭叫疼,嘴角卻洋溢著開懷的笑。


    魏沅西與她十指相扣,也笑著:“走吧。”


    紀安辛就抱住他的胳膊,身子整個貼上去,兩人迎著燦陽一起朝前走。


    “喂,魏沅西,告訴你一件事。”


    “嗯,什麽?”


    “出車禍的時候我可沒有丟下你,你昏過去之後,我一直守著你進的急救室。”


    “剛才為什麽不說?”


    “我以為咱倆真的完了。”


    魏沅西笑笑,更緊的扣住她的手。


    至於那些誰欠誰,誰對不起誰的糾葛,魏沅西已經不想再追究了。


    他已經空等了五年,不想再有下一個五年。


    有時候,愛和恨的產生和消散,就是這麽突兀和不合常理。


    他還愛著紀安辛,他不想再折磨她,也不想再折磨自己。


    他跟她,值得更美好的明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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