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山抬起頭正視前方時,李肆正看著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張山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他肯定看見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你怎麽來了?”


    “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才對。”李肆指了指地上那具屍體,“你不覺得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我隻是幫你做了這件事,不是嗎?”張山微笑道。


    李肆輕聲道:“我爸曾給我取名李若風,寓意我像風一樣自由,後來我姐給我改單名一個肆字,又希望我做一個肆意妄為小少爺。所以她不殺的人,我來殺,我有殺他的理由,而你沒有。”


    張山望著他,“你不是我,怎知我沒有殺他的理由?”


    李肆打量著張山。


    這是他和他認識以來第二次比較認真的打量,這幾年李家周圍明槍暗箭不斷,他不得不問清楚,這個明明一身玄奇本領,卻甘願屈居李家的家夥到底是敵是友。


    李肆其實很怕他沒有理由,或者說理由不夠正當,聽他這麽說倒是鬆了半口氣:“那就說說你的理由,要是不能讓我滿意,為了我姐,為了李家,哪怕明知不是你對手,我也不介意跟一個來路不明的兄弟生死搏殺一場。”


    張山突然笑道:“你就是這麽對待兄弟的?”


    李肆道:“如杜長吟、周庭黃覺之流,我們彼此之間,誰又不是稱唿誰是兄弟?可是真到了大難領頭的時候,有人會出手相助嗎?絕不會有。有些兄弟,就是嘴上說說,有些兄弟,是真的能大醉酩酊患難與共的,你是哪一種?”


    他期待地看著他。


    後者笑道:“我張山可沒那麽多兄弟,你想知道什麽?”


    李肆露出一抹欣慰笑容,卻嚴肅道:“那晚喝酒,你聽過了我的故事,我聽聽你的故事不過分吧。如果實在有難以啟齒的可以撿著說。”


    張山笑問道:“你確定要在這兒淋著雨說,就不怕你姐惱怒我們離開得太久?”


    李肆道:“上小的時間不夠,那咱就上個大。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輕易離開的。”


    他說的是咱,說明他還沒拿張山當外人。


    張山心裏有些小小的慰藉,“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人中龍鳳,也好,有些事總歸是要說清楚的。”


    “你猜得沒錯,我來李家確實並非偶然,是有計劃,有預謀的。”


    李肆微微皺眉,從頭到尾出現在李家周圍的人似乎就沒有幾個偶然的,這讓他感覺十分心寒。


    “不過,我不是來害你們的。”說到這裏,張山臉上有些細微的傷感神情,言簡意賅道:“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姓張,張家古樓的張,我是來複仇的,這個理由夠嗎?”


    “你是張家天師後人?”李肆震驚,又難以置信,“不可能,張氏一族二十四年前就已經滅族了。”


    張山道:“說來奇怪,師父說我一生下來就患有一種先天疾病,是我那沒見過的爸爸把我托付給他去找醫聖張中景救治,我才陰差陽錯地躲過了那場不滅天火。”


    李肆疑惑道:“有這麽巧合嗎?”


    張山苦笑道:“這世上的諸多事不就是各種各樣的陰差陽錯嗎?更何況我們是天師家族,我師父能算出來你我會相識於人才市場,張家天師被傳得那麽神,又如何不能算出自己命中有一劫?”


    李肆將信將疑道:“這倒也勉強說得過去,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你確實有殺陳凱的理由,可是我該不該相信你呢?”


    張山笑嗬嗬道:“我覺得是可以相信的。”


    李肆忍俊不禁道:“這麽嚴肅的時候,你別給我搞這種奇奇怪怪的表情。”


    然後他一本正經道:“既然你說你是張家後人,那你可知張家秘術?”


    張山無奈道:“聽過,不曾見過。”


    李肆問道:“所以你也是來找張家秘術的?”


    張山點了點頭,又搖頭道:“是,也不全是。其實我個人對張家秘術不感興趣,但是既然那些人不惜殺我全家也要奪取張家秘術,我也想看看秘術到底長什麽樣,值得他們花幾十年的時間布局。”


    李肆笑道:“這麽說來我們算是同道中人了?”


    張山道:“看你怎麽想,畢竟你不是天師。”


    “嘚瑟。”李肆開懷一笑,走到張山身邊,勾肩搭背道:“看你說得這麽認真,我勉強信你一次,不過,這事你最好別告訴我姐,我們兩家淵源太深,我怕她瞎想女人老實皺眉容易長皺紋。”


    張山附和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李肆突然不正經道:“我這麽想是因為她是我姐,你怎麽能這麽想?”


    張山趕緊道:“她是我老板啊,身為員工,不可以為老板操心嗎?”


    李肆笑了笑,“嘴長在你身上,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走吧,再不迴去,不好交代了。”


    ……


    迴到長南亭。


    李若水見他們勾肩搭背,直接丟出一個白眼,“你們倆狼狽為奸幹什麽了?這麽久才迴來!”


    麵對她認真審視的眼神,張山和李肆對視了一眼,互相一個顫抖,連忙分開,異口同聲解釋道:“我們什麽都沒有,隻是單純的上了個大。”


    “真的?”李若水追問道。


    她真的很擔心李肆失戀後在愛情道路上走上了歧路,老李家還要靠他傳宗接待啊!


    “姐,你這個眼神太不正經了,我真是清白的。”李肆嬉皮笑臉道。


    “我也是清白的。”張山一臉幽怨道。


    李若水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淡淡一笑。


    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被烘托得有些奇奇怪怪,似乎酸味臭味一下子都冒了出來。


    離開郊外返迴主城李家的中途才遇到趙六帶著一幫人前去救駕。


    當趙六聽說小少爺竟然是武學高手,好奇不已,一迴到家就請求過過招。


    李若水沉聲道:“今日之事不可外傳。”


    李肆攤開手笑道:“老趙,不是我不滿足你,是我姐不讓。”


    趙六無奈一笑。


    李若水還有些事要整理一下,便迴了書房。


    李肆把張山拉到房間,關上門問道:“剛才沒來得及問,那個用紙人困住我的家夥是不是逃了?”


    張山知道他是怕那人會對李若水不利,微笑道:“放心吧,有秦老鬼追他,他逃不了多遠的。”


    李肆納悶道:“秦老鬼是誰?”


    張山解釋道:“我師父的一個老朋友,和古天真有一段不弱於我的血海深仇。”


    李肆皺眉,“也是滅門?”


    張山傷感點頭。


    李肆深吸了一口氣,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那張價值不菲的檀木桌子頓時怦然炸裂,變成了一地分文不值的碎渣渣。


    張山心疼道:“收斂,注意收斂,這可都是錢啊。”


    李肆笑道:“本少爺有錢。”


    有錢就是了不起,張山嘴角微微撇嘴,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我想去張家古樓遺址看看。”


    李肆點頭道:“行,等天晴我就跟我姐說出去浪,帶你去一趟。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聽說那裏陰森森的,好多路人都被嚇破了膽。”


    “你覺得我會怕嗎?”


    “差點忘了你的身份。”


    李肆自覺無趣,起身開門道:“你快走吧,要是讓我姐知道咱倆待在一個房間,又要想東想西了。”


    張山出門的時候他又補充了一句,“以後咱倆行為舉止上也多注意注意保持距離哈。”


    張山迴頭,一臉嫌棄道:“正合我意。”……


    慶市西山腳下。


    有一位體態佝僂的老人緩緩南行,渾身鮮血,手裏更是拎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三日之後,他跪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墳墓前。


    老人視線掃過一座座墓碑上的碑文,滿眼滄桑。


    愛妻、慈父慈母、愛子、堂兄、堂弟……之墓。


    老人跪爬在地上,哭泣聲傳遍山崗,聲音哽咽到沙啞,宛如厲鬼。


    可他活著,不就像一隻無處安身的孤魂野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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