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壓下來,細雨綿密砸下來,山中樹木被雨水染得綠意盎然。


    空氣中飄著泥土和草木混合的味道,清新中透著淡淡惡心的臭味兒。


    這點兒陰天小雨擋不住孩子出去野的心思。


    “小雲,你家人怎麽說?”


    鄭招娣跑得滿臉通紅,拉著沈靈雲走到旁邊,滿眼希冀地看著,壓低聲音詢問。


    “招娣,抱歉!”


    沈靈雲搖頭拒絕,鄭招娣眼神瞬間變得兇惡,充滿對沈靈雲的恨意。


    她想到迴去後會被爹娘送去屠戶家,內心充滿恐懼與憤怒。


    為什麽不肯接她過去生活?


    沈家糧食那麽多,她吃得又不多,為什麽不肯答應?


    鄭招娣越想越氣,看一眼沈靈雲身後的斜坡,抬手狠狠推她肩膀。


    “啊!”


    “鄭招娣,你幹什麽?”


    小孩子都有好奇心,沈靈雲被叫走後,其他人偷偷瞄著她們。


    鄭招娣推沈靈雲,他們看得清楚,大孩子立刻叫嚷起來,甚至壓住女孩子失重尖叫的聲音。


    沈靈雲感覺後腳一空,整個人向下墜,驚得尖叫出聲。


    突然領子一緊卡住喉嚨,整個人淩空飛起,她平穩落到山坡上,身邊站著白衣飄飄的女子。


    她側目定睛一瞧……竟是二姐!


    沈靈雲所有驚嚇、恐懼似都找到宣泄口,抱著二姐纖細的腰身嚎啕大哭。


    此時山中大人聚集過來,細雨打在每個人臉上,神色驚詫又複雜。


    沈靈澤提著沈靈雲仙氣飄飄落地的樣子,太過美好夢幻,讓他們陷入詭異安靜中,誰也不願意打破現有氛圍。


    細雨染濕沈靈澤的臉,順著鬢發滑落到下頜,雪白肌膚變得朦朧透明。


    微微上翹杏眼掃過在場所有人,拍拍小妹肩膀,示意“放開!”,她拉著小妹手交給聞訊趕來的母親。


    丁靜張嘴想問問怎麽迴事兒,對上乖女冰冷眼神,接過哭泣的老幺,什麽都沒說出口。


    天空雨勢加大,山霧漸起,鄭招娣整個人仿佛暴風雨中的鵪鶉,低著頭,死死攥手中竹筐,裏麵裝著大小各異的蘑菇。


    “鄭招娣,為什麽推我妹妹?”


    沈靈澤微微躬身,袖子掃過鄭招娣手中竹筐,留下濕潤痕跡。


    “我……我……”


    鄭招娣嚇得說不出話,她著急看向四周,希望爹娘能幫她出頭,沒想到他們遠遠站著,沒有任何想要上前的意思。


    “沈二姑娘,要不算了吧!”


    “就是!就是!小孩子玩鬧,或許不小心呢!”


    大人開始和稀泥,小孩子七嘴八舌反駁,被家長狠狠打兩下才老實。


    “鄭招娣,你是不小心推我妹妹嗎?”


    沈靈澤聲音從頭到尾都一個調調,似二月春風,溫柔中裹著涼意。


    “是……是!我不是故意的!”


    鄭招娣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大,梗著脖子抬頭,對上沈靈澤寒冰般漆黑的眸子,所有氣力瞬間消失。


    她迅速低下頭,雙肩內扣,雙腳不安來迴搓動。


    “嗯!”沈靈澤淺淺勾起唇角,“知道了!”


    她招唿母親、小妹迴家,沒有歇斯底裏的質問,沒有追責,天真得仿佛真信了鄭招娣的話。


    “乖女……就這麽算了?”


    丁靜抱著還在顫抖的老幺,心中不甘,按照她的想法,起碼讓老幺去打迴來也好。


    “娘,我想問小妹一個問題!”


    “二姐,你問吧!”


    沈靈雲這會兒在家人身邊,已經止住哭聲,鼻音很重,看著有些陌生的二姐。


    “在‘被人欺’和‘被人怕’中間選一個……你選哪個?”


    水珠從沈靈澤額頭順著臉頰滑落,秋水剪瞳,高挺鼻梁上凸起小小駝峰,唇角習慣性上揚。


    山霧漸濃,沈靈澤在沈家母女眼中恍若古壁畫上的縹緲仙子,讓人捉摸不透。


    “與其被人欺,不如被人怕!”


    如果鄭招娣怕沈靈雲,還會有勇氣推她嗎?


    鄭家父母、弟弟把鄭招娣欺負到骨子裏,也沒見她敢動一根手指頭。


    “嗯!”沈靈澤嘴角笑意上揚,“小妹,粗淺直白是莽夫慣用伎倆,我們做人、做事都得動腦子。


    既讓人怕,又讓人無柄可握。”


    沈靈雲聽得雲裏霧裏,丁靜則聽得心驚膽戰。


    乖女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可怕?


    丁靜穩住心神,迴去吃飯時心不在焉,等她迴過神,發現乖女跟著司家父子走了。


    “乖女怎麽和他們走了?”


    “巡檢使已經到興潮縣,聽說百姓都在山上等暴雨過去,他大發雷霆,認為司縣令杞天之慮,懶政怠惰。”


    沈靈傑憤憤不平,司縣令怕百姓受洪水之苦,頂著多少壓力和罵名。


    百姓罵、巡檢使罵,上下受氣……這官兒當得真憋屈!


    “那叫乖女去幹什麽?”


    “司縣令說,讓他們小兩口兒陪他走走!”沈靈傑搔搔頭,“可能是想散散心中鬱氣吧!”


    月亮緩緩升起,在縣令臨時木屋裏,司維捂著嘴笑的肩膀直顫,眼淚都笑出來了。


    “丁榮書聽說我已經上了請罪的折子,臉色五彩斑斕,煞是好看!”


    司維揉揉笑得發酸的腮幫子,目光看向窗外黑漆漆一片。


    “靈澤,你若是男兒,定能在官場上廝殺出一條血路,登頂人臣最高位!”


    他欣賞看著沈靈澤,之前有多不滿,現在就有多歡喜。


    錦年得婦如此……未來仕途定當坦蕩順遂!


    司錦年默默站起身擋在父親和小姐中間,突兀又刻意。


    “錦年,我是你父親!”


    司維頗為無語,他拳頭發癢,第一次想狠狠給兒子幾拳。


    他還能對未來兒媳怎麽樣嗎?


    “我知道!”


    司錦年理直氣壯說“天晚了,要送小姐迴家!”拉著她迅速離開。


    外麵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打在油紙傘上,地上泥濘不堪,格外黏腳。


    “小姐,我背你!”


    司錦年把傘交給小姐,站到她身前蹲下,修長手掌拍拍自己肩膀。


    “好!”


    沈靈澤雙臂搭在司錦年寬厚肩膀上,低頭在他耳邊說什麽,得到一個寵溺眼神,抬腳使用輕功往邊緣處飄。


    雨夜可以掩蓋很多痕跡,同時也會讓人忽略很多事情,放鬆警惕。


    “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丁榮書急得來迴踱步,和隨行人員抱怨。


    這次來主要是讓興潮縣成為泄洪地。


    他們連背鍋的人都選好了,沒想到司維老賊那麽精明,先上請罪折子,後把百姓挪到山上。


    如此一來,哪怕河堤攔不住洪水,皇上也不會怪罪司維,還可能讓他升遷。


    洪水過後,他們不僅要給興潮縣銀子重建家園,還不能少一個銅板。


    丁榮書快馬加鞭送信給上峰問對策,希望上峰能盡快給出對策!


    他不停抱怨消解心中鬱氣,不知外麵有人把話都聽了進去。


    司錦年、沈靈澤對視一眼,雙雙離去,丁靜等乖女迴來才踏實睡覺。


    或許老天都見不得人過得太好,天上的雨不僅沒有停,還越下越大,連成一片看不透的雨幕。


    鄭家茅草房不堪重負,一陣大風夾著暴雨倒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周圍人聽著外麵巨大雨聲,心中焦灼,沒人注意夾雜在其中的異樣。


    暴雨連續五天,河堤不堪重負,通過幾道蜿蜒夾牆阻礙,平緩衝進興潮縣。


    有些不願意離家的百姓被迫站在屋頂上,絕望地看著越來越靠近的洪水,悔恨沒有早聽縣令的話,舍棄屋子,搬到山上去避難。


    小孩子沒有大人能抗,又冷又餓,哭得撕心裂肺。


    “你們看!”有人猛地站起來,“那是不是有船過來?”


    遠處順著水流飄過來幾艘小船,重新燃起受困百姓的希望。


    人,活著,誰又想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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