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在即,嶽池縣已是烏雲壓城城欲摧


    山一程,水一程,文呈這個倒黴鬼偏往嶽池行;夜深,滿城千盞燈。


    明知此戰兇險,卻又不能逃。


    身後這座小小的城池裏,尚有上萬父老鄉親;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也有夢想、有期盼;有愛的人和愛他的人…


    這些,讓文呈如何敢舍棄?


    縱然自己帶隊突圍,僥幸逃出生天;今後夜深人靜之時,又何以麵對今日的怯懦、麵對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睛?


    這些東西,會藏在心靈的最深處;偶然泛起,便是直擊靈魂的拷問;成為你永遠無法麵對的負罪。


    ——有些債,欠不得!


    ~~~~~


    文呈在嶽池縣寺大院中,召集了滿城官吏、大戶、豪強、錢莊主事、大車店主等人。


    要求諸位人等,把家中、店鋪裏的護衛、奴仆、夥計們,統統交由漢安軍統一指揮;


    並且要求這些人,拿出大部分糧食,由軍隊統一分配;並且拿出一些田地地契、財帛,作為將士們奮勇殺敵的獎賞!


    奴仆中,表現出眾者,免除奴籍;表現傑出者,獎勵田地、耕牛犁耙等。


    大戶豪強、富商官吏們,立馬炸了窩!


    奴仆、徒附、護院們,不就是應當替主子賣命的嗎?主人遇到危險時,敢畏畏縮縮的奴仆,一刀剁了便是!


    重新買一個奴仆,幾貫錢的事情;何須獎賞土地…還給他們去除奴籍?


    這可怎麽行!


    以後在大街上,碰見這些曾經是自家奴仆的貨,都敢跟自己一樣地逛街、同樣地下館子,


    這還了得?


    還有沒有點上下尊卑、高低貴賤了?!


    ~~~~


    文呈冷冷地看著院子裏的人交頭接耳、怨氣衝天…


    片刻之後,一位佩“一采戴黃綬銅印”的官員,出了人群,向文呈行了一禮:“這位上官,尊駕下令抽調精壯守城,吾等也是讚同的,畢竟都有守城之責。


    捐糧充做軍需,吾等雖心有不甘,卻也捏著鼻子認了!那些討口子板楯蠻若是攻入城來,也免不了,得丟給那些窮鬼們些許糧食。


    可上官要吾等廢除奴籍、還拿出田地作為賞賜…咳咳,不知上官何以采用如此手段?莫非…”


    此人兩百石官員,並不怎麽懼怕文呈——若不是看在環伺四周的軍士,個個利刃出鞘的份上,恐怕連“上官”兩個字,也是不願對文呈說的。


    此人話語剛落,人群裏便有人高聲起哄:


    “莫非你看上了吾等嶽池地界良田不成?”


    “就是就是。上官何苦繞如此大的彎?耿直點,上官說出來了,三五十畝水澆地,吾等還是可以拿出來孝敬上官的!”


    ——這些人壓根不懂得,勞苦大眾的“主觀能動性”一旦釋放出來,會是何等的充滿了戰鬥力!


    總以為自己可以對奴仆們生殺予奪、隻要自己一聲令下,那些奴仆個頂個的都會舍生忘死地替主人買命!


    ~~~~~


    文呈等眾人調侃自己的聲音,微弱下去之後,才朗聲道:“吾並不是讓諸位盡廢奴籍;隻不過對於奮勇殺敵的奴仆們,可以脫除奴籍,以資鼓勵罷了!


    有恆產,方有恆心


    給予立下傑出戰功之人田地獎勵,將使得全城軍民,個個爭先、人人都聞戰則喜;而不是被劍戟逼著去上戰場!”


    又一名身著錦衣華履、身佩美玉之人,邁出人群,仰頭對文呈道:“那些叫花子一樣的蠻人,不過是前來討一口吃食而已!


    打得過就打,若是沒把握殺光這些窮鬼們,賞他們些許錢糧便是了!


    難不成,他們還能將吾等的良田搶走不成?


    至於那些奴仆,護的主子周全,那是天經地義之事!忠心護主的,事後給幾鬥米糧、幾吊銅錢就是了,何至於如此重賞?”


    人群中有人大聲附和:“就是嘛!大不了再賞賜他一個女仆,讓他嚐嚐女人的滋味兒,都是天大的恩賜了!


    何必還讓他自立門戶、當了一個逍遙自在的農夫呢?


    一條狗喂上三年,它還一輩子記得你的好;我等養這些狗一樣的貨多少年了?


    還想與我等平起平坐…成何體統!”


    ——時代不同、認知不同,沒法溝通!相當於都新世紀五十年代了,西邊那片高原上的農奴主們,依然堅信,是自己養活了農奴們一樣。


    心理學上,這叫“群體性認知偏差”。


    好比文呈告訴這個時代的人們:我們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個圓球!


    顛覆所有人的既定認知?那文呈就是異類、是邪說、是該被燒死的人形怪物…


    不是奧特曼天天打的那種;這個叫“文呈”的怪物,有人類的形狀——應該近似於“格格巫”類型。


    ~~~~~


    文呈冷哼一聲:“此番板楯蠻龔虹部,不是像往常那般,劫掠一番便會撤走!


    那殺才,與梁平縣丞李必,已然稱王。


    此次前來,並不是單單劫掠那麽簡單;乃是攻城略地、要錢、要人、要府庫、要土地人口!


    要擴充他們的地盤、要壯大他們的根據地!


    爾等聽明白了嗎?


    他們是要長久占據此地,用以盤剝!爾等的田地大宅、奴仆徒附,統統都會變成他們對抗朝廷的本錢!”


    “危言聳聽!你的目的恐怕不可告人罷?”


    “威逼恐嚇,想吞掉吾等家財?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撐死你!”


    “毛都沒長齊的貨,在老夫麵前耍心眼兒?沒壓實的豆腐,你還嫩著嘞!”


    人群裏,那是對文呈一片指謫、嘲諷、嗬斥之聲…


    ~~~~~


    用語言進行人身攻擊,這樣做,不好——很不文明。


    妄自還是讀書人!


    為了製止大家這種不文明的行為,


    “都給我閉嘴!”文呈一聲厲喝:


    “聽清楚了: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這是要求你們必須如此做!


    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都給我憋著怨氣去執行!


    敢不遵命辦理者,殺!”


    ——批判的武器,終究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強盜們為何比官吏們活的自在?


    看上了什麽,砍他一鳥斧頭!他的就變成我的;


    看不慣誰,砍他一鳥斧頭!他再也不會在大爺麵前晃悠


    ——強盜們行事幹脆利落、簡單明了。


    官吏們就活得麻煩多了:看上了什麽,得絞盡腦汁編罪名;他的才能變成我的。


    看不順眼誰,還得挖空心思去折騰死他;他才能人間蒸發…


    ——官吏們做事套路連套路、彎彎繞繞。


    那兩百石官員聽的文呈如此說,冷哼一聲:“汝輩黃口小兒,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也不怕風大,閃了汝的長舌頭?


    老夫乃堂堂縣寺廷掾、縣尊佐官;倒要看看你個豎子,如何執行軍法!”


    文呈盯著那官員:“周老兒,汝家中良田一千二百餘畝。本次大戰,汝家中姑且拿出三百畝地,當做對守城有功軍民們的獎勵之資罷!


    這算你踴躍抗敵之功。


    也好過被蠻人搶光了不是?那可是資敵!”


    “滾、爬、車!現在,老夫半個蹦子兒都不捐了!你奈我何?”那官員撇嘴冷笑。


    “你真的不捐資抗敵?”


    “真的不捐不抗!”


    “你真的不願意抗敵?”


    “真的不抗!”


    “真不願意捐?”


    “真的不捐!”


    “寧可資敵?”


    “寧可資敵!”


    “嗖”一支弩箭,瞬間釘在那官吏額頭!尾羽尚在輕顫…


    文呈淡淡地看著那額頭頂著弩箭、張張嘴、胡須顫動,卻發不出聲音、手指頭還彎彎曲曲欲意指向文呈的官員:


    “資敵之罪,萬死不赦!


    你這是何苦呢?修的廣廈千間,你不過是夜眠八尺;置得良田萬畝,嘖嘖嘖,您看看您,給你挖個三尺寬的坑,想必也足夠埋你了罷?要那麽多田宅作甚!”


    文呈目光掃向眾人,麵色一寒:“給爾等兩條路:一.覺悟高一點,捐獻出一點愛心,保住大部分身家和性命;二.不捐,與這周扒皮一起作伴——屆時,我會讓人將坑挖寬半尺;緊湊型墓穴,擠擠,也是能埋住的。”


    院中寂靜的可怕,數息之間,隻有那周廷掾屍身倒地之聲…


    片刻後


    “我捐三百畝!”、“我捐二百六!”、“我家小業小,捐一百二十畝;萬望大人莫要氣惱!”


    “我捐、捐…不捐!不是捐。有功軍民人等,縣寺拿出六、八,八個吏職,以資獎賞!”嘴角烏青的嶽池縣長,顫顫巍巍地從大堂鑽出來


    ,先是舉起右掌;感覺指頭與嘴裏說的數字,有點不符,又舉起左掌,湊夠了八個。


    唉,這伍良做事情,太欠缺考慮了!


    你,怎麽能打人呢?


    更過分的是,你伍良,怎麽能打人家堂堂縣尊?


    而且,還打人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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