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呈讓陳婉去尋那伍良伍艮兄弟倆過來;


    自己暫且在家中照看小豨小鵅,權當歇一歇腳。


    不一會兄弟倆過來了。文呈拿出一吊錢,讓兄弟倆去碼頭邊或草房街,那邊常年有鄉下來縣城裏攬活的匠人,去尋兩個泥瓦匠人來。


    一吊錢是給匠人的定金,免得別人不相信伍良伍艮。


    其實一個好手藝匠人,一天的工錢也就是三十幾文;一吊錢是一百文,付匠人的全額工錢都夠了。


    這年代,匠人們都極為注重自己的名聲,可不是現在街邊“遊擊隊”那種坐地起價的風格。


    文呈倒不擔心銅錢上會吃虧;伍良伍艮兄弟倆,別看年紀不大,處事也極為老練,想占他倆的便宜?


    嗬嗬嗬,文呈自認為自己都難以做到。


    休要低估了底層草根的生存智慧。


    ……


    待兩兄弟出門而去了,文呈也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裏門處。文呈前世挖過競爭對手家不少貌似平常、實則極有潛質的員工,心中有一種直覺:這個乞兒有一點小名堂。


    裏門處,那乞兒正葛優躺那裏百無聊賴;身上穿的破破爛爛的,臉倒是洗刷的幹淨。


    文呈在乞兒身旁蹲下來,偏著頭看著他,也不言語。


    乞兒往旁邊挪了挪,側過頭看了看文呈:“文君,您今日別踢我鞋和臉,可好?”


    “不踢。今日吾連你的屁股都不踢。”文呈似笑非笑地:“我問,你答,可好?”


    “可。文君,半個時辰五……六文可行?”乞兒答道。


    “四文!”文呈聽出來了,這乞兒打算以五文成交,多提出來的一文是留給客戶砍價的餘地。


    既然心理價位是五文,四文應該就是對方的底線了:


    “名字可有?”


    “劍!”乞兒答道。一看文呈臉色開始陰轉多雲:“是刀劍的劍。”


    “姓蘇?”


    “嗬嗬,小的無顏提及姓,恐辱沒了先人。上次是被文君踢的急了,隻恐賤命難保。


    想來那亂葬崗,也好有人與我一塊木牌,寫上蘇乞兒,免得陰間找不上我的魂魄。”


    “哪裏人氏?何故流落至此?”


    “小的並州上郡人氏,前朝為獨樂縣畢家寨,今已無郡縣,俱皆為胡人牧馬之地矣!”


    文呈聽出來了,這蘇劍應該是榆林米脂一帶的人,與李自成出自一個地方。


    漢末還沒有“米脂”這種叫法,那得近千年以後的事兒。


    這個時期,那一帶已經被氐胡占據,郡縣皆無。


    “為何從北方流落至此呢?”


    “小的會一點木工手藝。家鄉氐胡肆虐,視我等漢民為隸奴,日日替氐胡放羊牧馬種植田地。


    不從者被視為牛羊,動輒打殺。小的便做了輛牛車,趁風雪漫天之時,攜帶一家老少……文君,這個不聊罷!”


    “可。汝既然會一門技藝,何以甘為乞兒呢?”


    “文君,您曾可見何處無乞丐?既然別人當的,我為何當不得?”


    ……臥槽,三個臥槽!好有道理的樣子,竟讓文呈無可辯駁。


    好比後世,阿q名言:和尚摸的,為何我就摸不得?


    文呈被噎的幹咽了一口:“想來定是汝技藝不行罷!做一張木榻能做出來木墩、做一張胡櫈能整出來一根菜墩。”


    “文君這是何胡話!小的家世代傳承木藝,您去打問打問,小的在上郡,提起我蘇鑿錘,那是叫一個……”


    嗯,有你在乎的東西便好辦了,隻怕你哀大莫過於心死。


    那蘇劍偷偷瞅了文呈幾眼:“文大人,小的有所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文大人,俺、俺不好龍陽、也並不斷袖……更不是旱路英雄……您,您看……”


    你大爺的……文呈差點沒被氣的背過氣去!


    ……


    文呈指著路過的一個大姑娘、怒極反笑:“她好看還是你好看?”


    “她好看,嘖嘖,前凸後翹腿子長,好看!”


    文呈一巴掌唿在蘇劍腦根兒:“這不就完了!踏馬滿大街的老少娘們、大小媳婦兒,我都愛不過來,愛你個臭烘烘的夯貨?”


    那蘇劍拍拍胸口:“這我就放心了。不過,文君為何找我一個乞兒家長裏短呢?”


    文呈昂首望天,天上太陽有點耀眼,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本打算故作深沉的醞釀準備,弄出來類似“不知我者謂我啥啥啥的……”,


    這下算是毀了。


    隻好問蘇劍:“可願意隨我做事?不會的,我教你;月錢足夠養活你了,也強過做這乞討營生,”


    蘇劍搖搖頭:“否。做乞兒也不是太差。”


    文呈奇道:“這又是何故耶?”


    今天自己算是曰了泰迪了!連一個活得朝不保夕、受盡白眼的乞丐都收服不了?


    文呈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雷劈成二哈、人見人厭了?


    隻見蘇劍看著文呈答道:“文君,近些日子,小的見文君變得……小的也說不出來那感覺,隻覺著文君您……有說不出來的,嗯,小的實在是說不出來。


    隻覺著文君您,似乎不像這漢安地界的人物,變得……


    哎呀呀,小的實在是形容不來。


    能跟著文君您,小的以後定然能夠有所進益。


    可小人自知愚昧,唯恐誤了文君的大事,實在是不敢應承文君您!”


    “可曾讀書?”文呈有一點索然無味了,真真是曰了泰迪抑或是被泰迪強了自己。


    “迴稟文君,不敢說‘讀過書’。學過《數》,不然小的無法傳承家中手藝。


    跟隨鄉中曾任秩夫的三大大,廝混過些時日,會些許官麵話。”


    ——大鄉鄉長叫“嗇se夫”,小鄉主事為“秩zhi夫“;小縣是“縣長”,大縣為“縣令”。


    縣令與縣長,待遇差距就大了去了!大縣縣令,秩俸六百到一千石,小縣縣長秩俸才三百石……連大縣縣令的屬官的秩俸都不如,大縣縣丞縣尉都起步四百石、高有六百石的。


    ——陝北人嘴裏的三大大,其實就是內地人口中的三叔、三爹。


    文呈也沒了答話的心思。


    起身從錢袋裏數出十文零碎,彎腰放進蘇劍的缺沿短豁的陶碗;


    又拿出兩吊整,拉起蘇劍的手,放進手心:“那散碎銅錢,是今日的談資;這兩吊銅錢,如若你願意跟隨於我,明日去沽衣鋪子置辦一身幹淨衣裳,去淨虱蚤,便來見我。


    如若不願,便算做前些日子踢你的補償;若是你覺得還有剩餘,且先攢著。


    待哪天我鬱悶至極,再來踢足補齊,互不相欠可好?”


    背著手,文呈慢悠悠地往家走。


    生氣是不會生氣的,這輩子都不會與最底層受苦大眾置氣;自己就是從最底層中來,還不了解其中的彎彎繞繞?


    玩高端層次的規則又不會,隻好慢慢壯大自己這樣子才能活下去。


    至於多給蘇劍的銅錢……砍價歸砍價,多給是多給,兩個概念。


    迴到家中,那伍良伍艮早已帶著兩個布衣短裾、一臉憨厚模樣的漢子,等候在小院門前,並不敢進去。


    文呈家中隻有婦孺,這是懂規矩的人。


    文呈給了兩兄弟十文銅錢,接過剩餘的零碎;領著二人進到家中灶房。


    給二人囑咐了瑣碎事宜,定好明日兩人一早攜帶器具、購置磚石,便讓二人去雇一輛大車,拉來幾車膠泥、稻草梗段,這些都是新式灶台需要的物料。


    待到這些瑣碎忙完,天色已晚,文呈便放任二人去了。


    開始創業,事務繁瑣,就沒那麽輕鬆有趣了。大家與文呈,都暫且忍耐著唄……


    哪有輕輕鬆鬆,就可以積攢錢財的好事兒!


    要想做事,沒錢都是扯淡。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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