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妨礙萬紅和晏清聊天,曹小寧三人借口有事先行離開,卻沒有離開藏仙島,而是來到了月仙的那棟小樓。


    樊小勇站在樓前,抬頭望著月仙樓,感慨道:“我有預感,今夜月仙會留人過夜。”


    他眼中自信滿滿,道:“而毫無疑問,這個幸運兒肯定是我。”


    原因無它,剛才離開主樓前,樊小勇厚著臉皮向晏清討要了兩句詩。


    月仙最喜詩詞歌賦,樊小勇為投其所好,以前也向一些才子買過詩詞佳句,可惜卻都沒能入得了月仙的眼。但今日不同,晏清乃堂堂安海城第一才子,有了晏清贈予的詩句,他相信一定能打動月仙,拔得頭籌。


    “走!”


    他大手一揮,帶著曹小寧和許三思朝裏麵走去。


    ……


    三人交了不菲的茶水費,在婢女帶領下,進入月仙樓一樓,樓內陳設精致,格調雅然,錯落著十幾張梨木桌案,案上擺著酒菜蔬果。


    此時已有不少人落座,有錦衣玉帶的富賈,也有氣度不凡的權貴,還有一襲素白的書生,身份各有不同。他們的目光,皆落在不遠處的那片帷幕上。


    帷幕後,隱約可見坐著一道身影,正在抱琴演奏,琴音嫋嫋,仿佛天籟之音,令人如癡如醉。


    這道身影,便是月仙了。


    一般青樓的打茶圍,都是花魁自己充當糾席令官,但藏仙樓不同,你想見一麵樓主都難,這便是藏仙島的噱頭,畢竟是‘仙子’嘛,哪能那麽容易見到,要不然就不仙了。


    對此不僅從未有人抱怨過,相反,這種高高在上、朦朦朧朧的感覺,反而激起了客人們的興趣和征服欲,令他們趨之若鶩。


    尤其是月仙,清冷高貴,宛如皓月高懸眾人頭頂,遙遙看一眼都是一種享受,這便是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能一親月仙芳澤,可她卻偏偏最受人追捧的原因。


    因為對客人們來說,她就像真的是高居廣寒宮的月仙,不食人間煙火,故而拒絕凡人是理所應當的,而來月仙樓的賓客,大多也不抱希望,隻是慕名而來,觀仰月仙風采。


    樊小勇三人入座後,其餘賓客扭頭看了他們一眼,便繼續盯著帷幕,即便隻能看到一道輪廓,可對他們來說,卻依然不願錯過一絲一毫的時間。


    而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當曹小寧走入席間時,帷幕後的琴聲,似乎微微頓了那麽一頓。


    負責糾席的是月仙的侍女,一襲薄紗,盡顯玲瓏曲線,膚若凝脂,吹彈可破,麵含春色,腮紅動人,美眸流轉間,盡顯柔媚嬌態。侍女都已是這般姿色,放在一般青樓,擔任花魁都綽綽有餘,足可見帷幕後的正主月仙到底有多驚為天人。


    侍女一會讓賓客們輪流對對子,一會玩行酒令或是劃酒拳,把氣氛拿捏的恰到好處,賓客盡歡。


    期間曹小寧注意到,樊小勇一直和對麵那個白衣書生瞪來瞪去,於是便問道:“他是誰?”


    “是個狗賊!”


    樊小勇猛灌了口酒,開始為曹小寧介紹這位仇家。


    這個白衣書生叫宋言,是宋家子弟,宋家在安海城雖然不能和樊家相比,卻也算一大家族,此人修為平平,卻極擅長詩詞歌賦,舞文弄墨,長得也還行,加之此人最懂女兒心思,擅長投其所好,於是成了藏仙島最得意之人。


    藏仙島上,能否與樓主共度春宵,便是要看你的風采是否能打動樓主,讓她心甘情願委身於你。而樓主們的見識和眼光都極高,想令她們動心很難,故而能和一位仙子共度春宵都已是幸運。


    可宋言此人,卻是被稱為‘九仙王’,即除了月仙之外,其餘九樓的每一位樓主,都被他給拿下過,羨煞眾人矣。


    而毫無疑問,宋言想當‘十仙王’,月仙成了宋言的最後一個目標,他天天來月仙樓,就是為了能拔得頭籌,成為這麽多年來月仙的第一個男人。


    隻可惜,月仙眼光極高,宋言來了幾年,都未曾打動月仙,被邀請上樓。也正因如此,樊小勇把宋言當成最大仇敵,畢竟宋言巧舌如簧,陰險狡詐,難保有一天被他給得逞了。


    眾人酒至酣時,帷幕後的琴聲忽然止歇,月仙緩緩開口道:“今夜花好月圓,不知諸位公子,可有詩篇佳作分享?”


    她的聲音好似泉水叮咚,又如雪花落地般輕盈,更帶著一股清冷貴態,洋洋盈耳,溫婉動聽,仿佛一股涓涓細流,從每個人的耳邊流過,然後淌入你的心間。


    在場除了悠然自若的曹小寧,和低頭悶吃的許三思外,其餘眾人都呆滯了一瞬,似乎都沉浸在這美妙悅耳的聲音中無法自拔。


    月仙是個才女,最喜歡的就是詩歌詞賦,誰的詩詞能打動月仙,無疑最有機會成為她的樓上之賓。


    “我有!”


    一位富家子弟第一時間起身,所有人都知道月仙最愛詩詞,來捧月仙的場子,又怎可能不準備好詩詞佳句,隻見他搖頭吟道:“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席間頓時爆發出一陣鼓掌叫好聲,富家子一臉驕傲,雖然這句詩是他花了錢從別人手裏買來的,但這並不影響他驕傲啊。


    隻見他探頭看向帷幕,似乎想從那具倩影輪廓上,看出月仙有沒有被自己打動。


    而見月仙淡淡開口道:“好詩。”


    聲音依舊清脆悅耳,令人迴味無窮,卻難免顯得有些平淡,但這位富家子卻是欣喜若狂,要知道月仙眼光極高,能讓她誇上一個好字,絕非易事。


    “拙作而已,月仙謬讚,深感惶恐。”


    富家子弟向帷幕拱手行禮,心中卻是竊喜,並浮想聯翩,仿佛已經看到月仙被自己打動,待會邀請自己上樓的情形了。


    接下來,一個個賓客起身吟詩,他們都是有備而來,吟的都是絕句佳篇,都不比富家子的那一首差,引得眾人互相吹捧,也都能獲得月仙的點評和認可。


    看著眾人紛紛展現自己,獲得月仙的讚許,樊小勇已經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用從晏清那裏討來的詩句震驚他們。


    可偏偏因位置關係,在他之前,先輪到了曹小寧。


    曹小寧以前是作過詩,卻隻是簡單的打油詩,要他作有關相思情愛的詩句,他可不會。


    但他偏偏又不能不作,行酒令一圈下來,誰說不出來可是要受懲罰的,未了免事,於是他看了眼窗外,隨口道:“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圓,今晚的睡眠又香又甜。”


    此詩句一出,全場一靜。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曹小寧,心想這也能叫詩?


    有人甚至忍不住要笑出來,隻不過為了避免在月仙麵前留下不好印象,強行忍著,但落在曹小寧身上的目光,卻毫不掩飾地充滿著鄙夷。


    就這?


    簡直就是在侮辱月仙的場子啊!


    曹小寧卻完全不顧他人的目光,他本就是來陪樊小勇的,才不稀罕什麽月仙不月仙,從進來開始,他甚至都沒有去看帷幕一眼。


    帷幕背後,月仙隻是淡淡嗯了一聲。


    見到月仙的反應,賓客們更加倨傲得意,方才自己吟完詩,月仙可都是點評誇讚一番的,但對於曹小寧,卻如此敷衍,可見月仙的失望。


    他們最後看了曹小寧一眼,就不再去看注意曹小寧了,就這種文采水平,連給月仙提鞋都不配,也沒資格做他們的競爭對手。


    曹小寧之後,下一個就是許三思,許三思飽讀詩書,作首詩還是沒問題的,卻也中規中矩,月仙也隻是禮貌性地說了一句好詩,僅此而已。


    許三思後麵是樊小勇,隻見他端杯起身,望著帷幕,滿臉深情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吟完後,仰頭滿飲杯中酒,倒是有幾分憂傷悵然,頗契合詩句的意境。


    在場賓客們紛紛看向樊小勇,眼中情緒複雜,雖然們都是附庸風雅之人,卻也對詩詞有點研究,自己剛才念的詩和樊小勇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看來即便今晚月仙會留人上樓,也不會輪到自己了。


    果不其然,帷幕後的月仙淡淡道:“樊公子的詩揚葩振藻,字間情感曆曆,渾然道出一派無怨深情,小女子佩服。”


    樊小勇臉上裝出來的那份憂傷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得意傲然,方才月仙誇讚別人的詩,都隻是禮貌性的迴應而已,可對於他的詩卻是認真分析點評,更是直言佩服,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種今夜舍我其誰的傲然。


    而那些賓客們也都紛紛垂頭歎息,自己今晚注定沒戲了。


    曹小寧對樊小勇的詩壓蓋全場並不意外,這詩雖然是晏清當著萬紅的麵送給樊小勇的,何嚐不是在寄托了自己對萬紅的情意,自是情深至堅,濃深刻骨。


    樊小勇坐下,挑釁地看了宋言一眼,原以為會看到宋言臉上的挫敗,卻不曾想宋言隻是輕笑一笑,眼中更是自信滿滿,似乎不認為自己今晚會輸給樊小勇。


    樊小勇沒多想,隻以為宋言是在強撐臉麵而已。


    行酒令繼續,接下來的幾人皆平平無奇,月仙也都隻是客套迴應,而很快,輪到了宋言。


    宋言看了樊小勇一眼,而後緩緩起身,飲了口酒後,閉目開口道:“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


    他頓了頓,睜開眼看著帷幕,歎道:“生死相許。”


    帷幕後,一直端坐不動的月仙直接站了起來,這個反應令樊小勇的心咯噔了一下。


    席間賓客還沉浸在詩的意境中,月仙也都還在迴味,可就在這時,宋言卻繼續道:“世間無不散的宴席,月仙姑娘,今晚應是在下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月仙不說話,侍女問道:“為何?”


    宋言俯身提起酒壺,倒了杯酒,苦笑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說完後,他又是仰頭滿飲,一副苦求不得,痛徹心扉後想要放棄的樣子。帷幕後,月仙的身影歪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無法接受宋言的告別,將要暈厥一般。


    “這個奸賊!”


    樊小勇心中大罵,他沒想到宋言準備的詩會比自己更好,也沒料到宋言竟會來一手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實在狡詐可恨,無恥至極!


    最關鍵的是,月仙似乎真被他打動了!


    月仙沉默良久,道:“宋公子的詩,乃我平生所見之最,可謂是千古絕句,小女子已無法評說,唯有心悅臣服。另外,還請宋公子放心,今夜必讓宋公子有所得。”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賓客的心盡皆墜入穀底。


    ‘有所得’三個字,已經暗示得再明顯不過了,看來月仙這朵花所有人看得找卻摸不著的話,今夜要被摘了啊!


    樊小勇的心更是在滴血,恨不得衝上去怒揍宋言一頓,這個禽獸心機深沉,步步為營,就這樣把月仙騙到了手,簡直太可恨了!


    “那宋某便恭候了。”


    宋言一拱手,表麵上還是一副沒從傷心失意中迴過神來的樣子,可心裏卻樂開了花,這麽多年了,今晚終於要得償所願了。


    他迴頭看了眼樊小勇,眼神充滿挑釁和戲謔,渾然一副勝者的姿態,看得樊小勇恨不得翻桌子。


    “我有些乏了,先行告退了,諸位慢飲。”


    月仙福了福身子,而後離開內堂上了樓,侍女緊跟其後。


    眾人看著月仙的身影消失在帷幕後,紛紛悶頭飲酒,都能看見彼此臉上的失落。


    一般來說,樓主上了樓,若是沒有看上眼的客人,就會讓婢子送客,如果有看中的客人,便會派貼身侍女下來邀其上樓,不過月仙和別人不一樣,這些年來,他從未邀請過任何一個客人上樓,眾人對此習以為常,畢竟反正大家都吃不到,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但今夜顯然不同,從剛才月仙的話語舉動來看,想必待會侍女應該就會宣布,請某某上樓,而這個某某,無疑就是宋言。


    他們紛紛看向宋言,眼中充滿豔羨,可當他們腦海中浮現出,宋言品嚐月仙朱唇的情形時,豔羨又變成深深的恨意。其中要數樊小勇最甚,他死死盯著宋言,若是目光能化作刀劍,此刻宋言早已千瘡百孔。


    宋言渾然不覺,把所有人的目光當作自己的榮耀,他悠哉飲酒,笑意洋洋,靜等侍女宣布下文。


    片刻之後,跟隨月仙上樓的侍女果然下了樓。


    宋言放下酒杯,正了正衣衫,似乎已經做好起身上樓的準備。


    席間所有人也都看著他。


    但,真的會是他嗎?


    隻見侍女言笑晏晏,環視眾人,嬌聲道:“月仙請曹公子上樓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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