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不禁笑意更濃,“我當然是個瞎子。”


    江明繼續道:“此時徐鳳年問道,‘當年徐饒滅楚乃國戰,並非私仇,你為何隻盯我不放?’”


    “魚幼薇睜大雙眸,憤恨說道:‘既是國戰,降便降。為何進宮斬殺數百人?’”


    “‘就連年幼的公主都斬去首級,屍懸城頭,如此獸行,不該報仇嗎?’”


    “‘我敢孤身刺你,早已做好殉國的準備!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隻恨未能親手了結你!’”


    台下眾人一片讚歎,紛紛稱讚這位青樓女子居然有如此膽識與氣節。


    “魚幼薇雖為花魁,膽識不輸男兒!”


    “孤身行刺,忠義無畏,真乃巾幗之誌!”


    “果然是自古奇女子出風塵啊!”


    “江先生,魚幼薇接下來如何?”


    “江先生,這等奇女子若身殞命隕,豈不可惜?”


    江明微微一笑,繼續道:


    “徐鳳年將魚幼薇帶入府中,既未刑訊,更無侮辱。”


    “他引她至府中內院,讓她見一人。”


    “北涼王府有處梧桐苑,正是世子平日起居之地。”


    “魚幼薇入梧桐苑,隨著徐鳳年進入一間臥房。”


    “她正疑惑間,忽聞腳步聲,一個人匆匆入內。”


    “魚幼薇迴頭一看,竟驚叫出聲。”


    “她呆在原地,懷中橘貓武媚娘也跌落地上。”


    “原來進屋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北涼世子徐鳳年……的貼身侍女薑倪。”


    客棧內眾人哄笑,有人差點摔倒。


    “江先生,這大喘氣喘得也忒嚇人了!”


    “哎呀,我還以為世子要做什麽了呢!”


    二樓雅座的陸小鳳也忍不住搖頭失笑。


    “江先生賣關子的本事,真叫人佩服。”


    江明笑了笑,繼續講道:


    “眾人或許不知,為何魚幼薇見到薑倪竟如此驚訝。”


    “隻因她的母親曾是西楚皇後近侍,自小熟悉皇後與公主的容貌……”


    “當年,城破之際,年幼的魚幼薇因寄居在親戚家,僥幸躲過一劫。”


    “如今,她看到薑倪,竟驚訝地發現,這位女子與當年西楚皇後竟有幾分神似。”


    “而當薑倪出示仙符匕首時,魚幼薇更加確信,這位便是傳言中早已‘被斬首示眾’的亡國公主。”


    “傳言那位亡國公主早已命喪黃泉,可為何會在徐饒府中出現?”


    “魚幼薇疑竇叢生,而後從薑倪口中,終於揭開了這層迷霧重重的真相。”


    “原來當年城破後,徐饒率先入城,將城門封鎖,為的正是保護宮中的女子免遭敵軍侮辱。”


    “西楚宮中的女眷,自知大勢已去,倘若敵軍進城,難免慘遭淩辱,故而紛紛選擇自盡以求清白。”


    “宮中眾人雖殞命,卻在心中暗感徐饒所為,竟是在最後關頭護她們周全。”


    “而年幼的西楚公主,便在那一夜被徐饒秘密帶出城,並被悄悄撫養在徐府。”


    “對外宣稱公主已被斬首,而實際則讓她以貼身丫鬟的身份待在北涼世子身邊。”


    “聽著這些秘聞,魚幼薇從未料想過,自己一直認為的仇人,竟在暗中有如此溫情的一麵。”


    江明的話落下,客棧大廳的聽客們也沉默了片刻。


    他們中的一些人被徐饒的真正用意震撼,還有人則為亡國公主的命運唏噓不已。


    “成王敗寇是天道,可城破後,最悲苦的往往不是戰死的將士,而是無辜的女眷。”


    一名青衫文士搖著折扇感慨道。


    “確實如此,我祖父曾赴宋地行商,見到過類似的遭遇。”


    江湖巨富沈通沉穩地點點頭,隨即向眾人緩緩道來:“傳聞北宋滅南唐後,南唐後主及其妻小周後成了囚徒。”


    “而那位北宋皇帝竟還常強迫小周後入宮淩辱,甚至命人將此過程繪製成圖。”


    “最終,南唐後主與小周後雙雙鬱鬱而終,哀憤不已。”


    聽到這些不堪往事,眾人對徐饒的所為倒也感慨不已。


    “若沒有徐饒,這些女眷又怎會自願赴死,了卻一身清白。”


    眾人漸漸領會到徐饒背後之情,心中不禁對這位“人屠”有了幾分敬意。


    此時江明輕輕敲了敲折扇,笑道:“諸位客官,還請繼續聽下去。”


    “當薑倪述說往事之後,不禁好奇起魚幼薇為何會從西楚逃亡而後進入青樓,甚至以刺殺為生。”


    “魚幼薇緩緩訴說,原來在家破之時,她四處輾轉流離,幾乎難以存活。”


    “最後,竟被一些神秘人帶走,送入深院之中。”


    “這些人每日教她劍舞、青樓習俗,並不斷灌輸她複仇之念。”


    “她本以為刺殺北涼世子便能為西楚雪恨,報家族之仇。”


    就在同福客棧的三樓,聽著江明的故事,坐在雅座中的女帝輕輕摩挲著茶杯,陷入沉思。


    江湖風雲難測,仇怨難解,而她自身所在的幻音坊,更是遊走在仇與殺之間。


    她望著杯中清茶,心中不禁暗自問自己,若有一日幻音坊覆滅,她又會是何等命運?


    她低垂雙眸,長睫微顫,如蝶翼般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


    女帝身旁的梵音天,恭謹地坐在一旁,雙眸流露出幾分震驚。


    在接到女帝的召喚後,九天聖姬幾乎日夜兼程地搜集關於江明的情報。


    她們動用了幾乎所有的資源,卻意外地發現,江明的來曆竟如海底之謎,毫無痕跡。


    最後,梵音天被選作“背鍋者”,去麵見女帝。


    她原本以為自己難逃責罰,卻發現女帝聽完她的匯報後隻是陷入沉思。


    望著神色凝重的女帝,梵音天不禁在心裏感歎:“這位江明,莫不是懂得妖術?”


    而就在客棧大廳的一角,孔雀山莊的秋鳳梧也在默默注視著江明。


    他對江明的說書讚賞有加,那句“觀者如山神氣奪,天地為之久低昂”更令他頗為佩服。


    若非此次前來是為了孔雀翎,他也願在此聽上幾天幾夜。


    然而此行的真正目的,卻是確認江明是否真的知道孔雀翎的線索。


    秋鳳梧決定,先靜觀其變,再擇機試探這位神秘的說書先生。


    就在這時,江明拍了一下驚堂木,打斷了眾人的沉思。


    “魚幼薇繼續講述,言道自己是如何被困於深宅,又如何被迫練劍舞,隻為刺殺北涼世子。”


    “然而薑倪卻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那就是魚幼薇的武功實在太低,若是要刺殺,哪怕再如何精心謀劃,也不該用一個武功稀鬆之人。”


    “如此縝密的布局,能謀劃者必然是深諳暗殺之道的大能。”


    “可偏偏這樣重要的一環,卻讓一個毫無實戰能力的女子去執行。”


    “如此昏招,真是讓人忍不住想笑。”


    錦衣少年聽江明講到刺殺的疑點,終於忍不住發問。


    他向江明抱拳行禮,滿麵疑惑:“江先生,在下有一事甚為不解,還望先生解答。”


    江明見他謙和懇切,微笑點頭道:“有何疑問,盡管請講。”


    少年拱手道:“先生之前說西楚劍舞內含精妙劍招。”


    “又說這魚幼薇專心練劍舞,但為何您卻認為她的武功是整個計劃中的敗筆?”


    江明收起折扇,微微一笑,沉穩答道:“這位兄台聽書入神,看來您對雪中的故事情有獨鍾。”


    “不過,這個問題雖出自書中,答案卻在書外。”


    “書外的答案?”客棧眾人滿麵疑惑,靜靜等待江明解釋。


    江明見大夥兒已被吊足胃口,微微一笑,開始解惑。


    “雪中的故事是一迴事,解答卻得依賴書外之道。”


    “世人普遍認為,天下武功無非分內外兩類。”


    “內功在於吐納練氣,重修為;外功則練習招式,重技巧。”


    “武道修習細分下來,大致可歸為以內功為主、以外功為主,及內外兼修三類。”


    “然而,習武之道實為無窮奧妙,豈能單憑這三分概括?”


    “除了內功和外功之外,我以為武道還應分出心與體。”


    “心與體?”在座江湖中人皆為此新穎之說震驚,豎起耳朵聽江明繼續解說。


    “若依我的見解,天下武學當分為心、體、氣、式四途。”


    江明此言驚世駭俗,震得在座之人無不目瞪口呆。


    李尋歡、陸小鳳、女帝、秋鳳梧等幾位高手卻陷入深思,細細品味江明之言。


    眾多豪傑議論紛紛,覺得這位江先生竟有些離經叛道的意味。


    江明不疾不徐,繼續道:“不如從後向前逐一分說。”


    “首先,所謂‘式’字,指的便是外功中的招式與技巧。”


    “即便內功平平,若招式精妙,也可依此招致勝利。”


    “例如令狐衝,他習得獨孤九劍後,不必依賴深厚內力便成了武林頂尖高手。”


    “所謂以無招勝有招,正是招式至高境界。”


    “再來說這‘氣’字,指的便是內功修為。”


    “有時憑內力便可敵千軍,氣之深厚,自然威力無窮。”


    “張無忌力戰六大派,單憑九陽神功與乾坤大挪移便少有敵手。”


    “當然,若將深厚的內功與精妙的招式結合,威力自然倍增。”


    在場豪傑紛紛點頭,已對江明所言深信不疑。


    盡管如此,所謂“心體”之說仍讓不少人心存疑惑。


    “再說這‘體’,乃是鍛體。”


    “招式再好、內功再強,終須借助肉身之力。”


    “體質乃武者之資質,也是修習成就的根本。”


    “有些武功,重在體質鍛煉,千蛛萬毒手便是以毒淬體的功夫。”


    “十三太保橫練則借藥浴強體,但藥浴不到之處便成罩門。”


    “再如呂奉先的鐵手,亦是修身之道。”


    坐在三樓的白衣人不禁心生感慨,握緊桌邊,指尖竟深深陷入桌麵。


    江明則不動聲色,繼續微笑道:“最後一途便是‘心’,包含信心、決心、誠心,甚至貪心。”


    “心可謂意誌,或是信念。”


    在座江湖中人麵麵相覷,似懂非懂,紛紛望向江明。


    江明沉吟片刻,指向客棧的一根大梁道:“看那大梁,少說也有三丈高,普通人斷難躍上。”


    幾位年輕人不禁竊笑,以為江明在說些不著邊際的廢話。


    老成之人則細細揣摩,不敢小視江明的每一句話。


    江明續道:“若有人天性不服輸,日思夜想,夢想躍上高梁。”


    “此人終日跳躍,心念漸凝,成為信仰,凝聚為誌氣。”


    “當信念達到極致,奇跡便有可能發生,令他一躍而起,登上高梁。”


    眾人聽得若有所悟,不由麵露驚色,佩服不已。


    “因堅信而為非凡,極致心念,便可令不可能變為可能。”


    “小李飛刀百發百中,阿飛的劍術,陸小鳳的靈犀一指,皆是如此。”


    台下眾人似被醍醐灌頂,紛紛鼓掌喝彩,嘖嘖稱奇。


    二樓的李尋歡和陸小鳳不禁微微點頭,暗自佩服江明的見識。


    阿飛也恍然大悟,仿佛豁然開朗。


    江明心中微笑,腦海中響起係統提示,人氣值竟瞬間增加了四千點。


    這一番言論帶來的震撼遠超江明的預期,他暗自得意。


    江明之言不僅使得眾多高手大受啟發,也令隱藏在人群中的秋鳳梧暗自欣喜。


    秋鳳梧心潮澎湃,渾身激動得幾乎要起身歡唿。


    此前秋鳳梧隻是試探性地前來探訪江明,如今卻幾乎確信江明便是孔雀山莊複興的希望所在。


    江明這番話並非信口開河,而是透著深不可測的智慧。


    僅憑這一番對武學的獨到見解,這位江先生便可在江湖中名震一方。


    哪怕絲毫不會武功,此等見識也足夠讓頂尖門派尊為上賓。


    若有此等見識之人竟不會武功,豈非天方夜譚?


    不過秋鳳梧無意糾結江明的武功與背景。


    他並非尋仇,更非挑戰,心中隻有一問。


    如今他幾乎可以確信,這位說書先生一定知道他想要的答案。


    在三樓的雅間裏,梵音天目光複雜地注視著江明,仍在震驚中難以自拔。


    她終於明白為何那位冷傲的女帝會下令徹查江明的背景。


    江明不僅對武學理解深刻,兵器知識更是了如指掌,評書技藝超凡脫俗。


    眼前這座巍峨華美、堪比皇宮的同福樓,足見他的不凡之處。


    擁有如此底蘊的人,他的來曆絕不會是普通人。


    要麽他隱藏了真實身份,要麽有強大的勢力在背後為他清除所有痕跡。


    但究竟是誰在支撐他?是玄冥教嗎?


    就算是足以與幻音坊分庭抗禮的玄冥教,也不可能掩蓋得如此徹底。


    難道是不良人?還是他竟是大唐皇室隱秘的私生子?


    江明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讓人無法探知其底蘊。


    梵音天望向女帝的側臉,心想:“或許,這位威震天下的女帝,已經站在了深淵的邊緣。”


    ……


    “大哥,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阿飛激動地對李尋歡說道。


    李尋歡轉頭看向他:“哦?明白了什麽?”


    “我終於懂得為何我的劍法不再像從前那般快了。”


    阿飛眼神堅定地說:“曾經的我自信而純粹,因此我的劍直指目標,精準無誤。”


    “可是自從遇到林仙兒後,我的信心被擊潰,心中充滿了顧慮與恐懼。”


    “正因如此,我的劍不再快、不再穩,也不再準了!”


    李尋歡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來我們這趟七俠鎮之行,果然不虛此行。”


    雖然阿飛未能徹底擺脫林仙兒的陰影,但至少他已找到了自己退步的根源。


    隻要知曉問題所在,便已邁出了改變的第一步。


    李尋歡深信,這個少年終將擺脫心魔,重拾銳利之劍。


    ……


    在同福客棧的大廳中,豪客們紛紛拍手叫好,歡聲雷動,氣氛熱烈。


    許多人都感謝江明的講解,讓他們對武學有了全新的領悟。


    一些人甚至在江明的言辭中找到了解開瓶頸的契機,修為隨之突飛猛進。


    然而,觀眾中有幾人麵色鐵青,神情冷峻。


    除了那些天生青麵的人之外,其他麵露慍色的,多是心情不快的尋仇者。


    他們本是來揭穿江明的所謂“胡言亂語”,要證明他不值一提。


    但越聽越覺得江明之言並非胡話,而是深刻透徹,直擊武道核心。


    他們不願承認這一點,因為承認江明的話意味著動搖他們的威信。


    江明的言論若被江湖人信服,他們的聲望無疑將遭受巨大衝擊。


    這對他們來說,比失去性命更難以忍受。


    於是他們按捺著心中的不滿,等待江明話中的破綻,以便反駁他的權威。


    唯有摧毀江明的權威,他們才能維護自己的聲譽,繼而將江明鏟除。


    就在眾人仍沉浸於江明的講解中時,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


    “江先生,您的這番言辭雖妙,但卻仍未解答那位少年的疑問。”


    “少年問的是,為何魚幼薇的武功成了整個計劃的敗筆。”


    “您方才侃侃而談,卻未解釋為何她的武功成了破綻。”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青衣高瘦男子站了出來。


    江明目光一掃,瞥見他腰間的蛇鞭,微微一笑,拱手道:“這位兄台心急了。”


    “方才所述武學途徑,正是為解答這個問題打下的基礎。”


    “我們來看魚花魁,她雖劍舞嫻熟,卻從未殺過人。”


    “她的劍尚未沾血,縱有精妙招式,終究隻是空架子。”


    李尋歡聞言,心中一凜,暗暗喝彩,覺得江明此言切中要害。


    殺人之劍與舞蹈之劍,即便招式相同,其本質亦有天壤之別。


    無殺氣的劍舞,不過是兒童的玩具,而非致命的武技。


    “所以這位魚花魁學的不是殺人之劍,而是跳舞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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